偌大的繁盛王朝轰然倾覆;神秘的化外之岛搅动风云;他以众生为棋引九州血火;他欲仗剑策马挽四海天顷。
一望无际的大海亘古未变。
明月与万千星河缓缓垂下素手,为深邃的海水覆上幽蓝色的轻纱,如若沉醉其中,便能恍然入梦。
一片梦幻的幽蓝中,一座黑色的岛屿尤为突兀。
岛上拔地而起一座高耸的山峰,似仙人通天之地一般直刺苍穹。
山崖之上,一座古朴的方顶尖塔在月光映照下神秘而宁静。飞檐翘角上的紫金铃在海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悠扬金鸣,声若天籁。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伫立于塔顶,他长须及腰,仙风道骨,凤目看着夜空中两颗明亮的红星面沉如水。
“荧惑守心,天地将倾......”
他口中呢喃着,盘腿而坐,闭目卜算,逐渐没了声息,也不知是就此睡去还是已羽化登仙。
半晌,他猛吸口气,神目如电,口中高呼:
“乱!乱!乱!”
“大乱之世,吾等需有人入世谋定乾坤,以解我仙岛之困。”
“谁愿往?”
最后一句似乎在问向他人,却半晌没有回音,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塔中走出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他转身向着高处的老者深施一礼,开口道:
“弟子愿往。”
“甚好。”
老者满意地看着男孩,脸上满是慈祥之色。
“吾在尘世一应布局,可为汝臂助。”
“如若寻得良机,汝可夺取极位。”
仙风道骨的老者口中竟说出了惊世骇俗之语,但显然并不是笑言。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男孩,似是要将这两句话深深刻入他的心里。
“弟子谨遵师命。”
男孩对老者抱拳躬身,回到塔内收拾行囊。
“这乱世当真天机难测。”
“若能登临极位,便再不必在这荒岛上偏居一隅。”
老者长长叹息,又进入到了亦死亦生的玄妙境界。
不久后,一叶孤舟载着一袭白衣,漾起长长的水波,似一柄利剑刺入这清平盛世,随手搬弄风云,引万千生灵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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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国都,青阳城。
繁华的巨城已化为火海,无数百姓的哭喊嚎叫声刺破深空,血火相映,尸骨遍地,人间炼狱莫过如此。
无数黑甲骑兵在城内肆意驰骋,手中锋利弯刀无情地收割着无辜的生命。
他们不时向幸存的建筑物投上几颗巴掌大的球体,瞬间便将其纳入火海之中。
城外十里,官道。
漆黑寂寥,星河漫天,与远处映亮天际的火光形成鲜明对比。
道旁密林中,从青云城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张大柱将整个身子都埋在厚厚的枯叶堆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向林外官道上不住地张望。
那张被烈火炙烤后,又被冬日寒风吹得有些皲裂的脸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泪痕。
他的怀中小心护着一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儿,这是他的娘子慧儿几个时辰前刚刚为他诞下的孩子。
今日青阳城举城欢庆,只因大夏皇后诞下了第一个龙子。
而他这等凡夫俗子的孩子能和未来大夏的太子同一日生辰,简直是荣幸之至。
正当他们踌躇着是不是该给孩子换个贵气些的名字,燕国骑兵便蜂拥地涌入城内,偌大的坚城竟顷刻间便被攻破,毫无预兆。
想起惨死在燕国骑兵屠刀下的妻子和父母,张大柱忍不住想嘶嚎几声。
但他瞧了瞧怀中的婴孩,还是默默地忍下,这可怜的孩子刚从娘胎出来就要遭受寒风侵袭,也不知会不会落病。
一个时辰前,他好不容易随着人群逃出已被大火吞噬的青阳城。
结果刚跑出不到十里便被追来的燕国骑兵杀得四散。
一些憨痴的百姓只知沿着大路乱跑,而有些脑子的都匆匆窜入了两旁密林。
张大柱不光有些脑子,运气也不错。
他把自己埋在密林深处的枯叶堆中,提心吊胆地祈求怀中的婴孩不要再哭闹。
许是苍天保佑,婴儿并未哭闹,而是一直静静地睡着,燕国骑兵探林时砍死了几名未藏实的倒霉蛋,并没有发现张大柱。
他在密林深处躲了近一个时辰,才敢小心翼翼地挪到林边打探情况。
此时,官道附近除了几声嘶哑的鸦叫外一片寂静,只有漫布的血迹和尸首诉说着这里曾经上演的惨剧。
走了......燕人走了。
张大柱蓦然起身,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腿走起来一跛一跛的,但他还是咬牙蹒跚前行。
现在必须要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将自己的孩子安顿下来,再研究接下来何去何从。
刚走了几步,密林深处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正向这里快速接近。
张大柱顿时僵住了,慌张地望向漆黑的密林深处,若是撞上燕人搜林,那必然万事休矣。
“咦?有人!”
一声惊讶的低呼响起,脚步声渐缓。
数十道身影自黑暗处缓缓走近,张大柱眯着眼睛仔细瞧去,发现这些人的脸上都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
“不是燕人。”
一个身材健硕,身着铠甲的军士说道。
虽然张大柱能感受到他在刻意压低声音,但许是他那粗壮的脖子不允许主人埋没它,张大柱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披着斗篷身形佝偻的老者忽然迈步走来,他的背上鼓囊囊的,斗篷下不知藏着什么东西。
“算了赵吉,都是大夏的百姓...”
又有一名看不清面容,手拿折扇的文士低声开口。
“一切为了完成陛下遗托!”
张大柱听到这群人的言语有些骇然,竟还扯到了皇帝陛下,自己这是遇上了逃难的王公贵族不成?
难不成自己冲撞了他们,这老者要过来责问?
见老者已走到身前,张大柱连忙便想开口说些好话。
然而还未及他张口,便觉颈间一凉,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
张大柱重重倒地,鲜血喷涌而出。
东方,一抹日光初吐,扫过名叫赵吉的老者脸庞。
他黑洞洞的右眼如噬人的巨口,将张大柱缓缓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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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后。
西境群山中有一个静谧安宁的小村落,名为花溪。
花溪村以桃花遍野和小溪绕村得名,它被群山团团包围,交通闭塞,俗世纷争极少能卷入这里,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繁盛之时。
微风轻拂郁葱山林,也拂过村口不知多少年岁的巨大桃树,它摆着婀娜姿态,随着微风洒下片片粉白花瓣,不知在向哪位情郎摇手示意。
一位青衣少年伸手捻住一片,瞧了瞧没有虫子,瞬时便塞入口中咀嚼起来,毫不怜香惜玉。
他斜靠在树干上,怔怔看着远处空地上踢着蹴鞠的孩童们,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林哥哥,发什么呆呢?想去玩吗?”
耳边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抬眼看去。
明媚的日光下,一个白色素裙的纤弱少女倚靠着树干,她的两颊微微鼓起,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小松鼠一般惹人怜爱。
“想啊。”
少年笑了笑,星目眯起,对着少女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片刻后笑容又敛了去。
“可是林叔不许。”
“林叔平日看起来和蔼可亲,也不知为何对你管教如此严厉。”
少女在他旁边席地而坐,小小的琼鼻微微皱起。
少年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他叫林陌离。
身上背负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自小便被困在村子西北角的大院中极少与村民们来往。
唯独例外的便是这村内唯一的郎中赵正以及他的独女,赵淳儿。
幼时的林陌离体弱多病,隔三差五就要烧上一场,林叔便经常请赵郎中来为他诊病。
赵郎中早年丧妻,独自将赵淳儿带大,自是对这个闺女百般呵护,每次诊病都会带上赵淳儿。
一来二去,赵淳儿便成了林陌离在村中唯一熟识的同龄人。
当然,那座大院中也有一些与他同龄的孩子,但却从未在一起玩耍过,孩子们对他总是敬畏有加,躲得远远的。
其中缘由,只因他是已经覆灭的大夏国唯一的皇子。
大院中居住的都是大夏国逃出来的残余势力,而这些少年,据说今后都会被训练成死士。
十七岁的少年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何况赵淳儿是他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异性。
每日闲暇时,林陌离总会偷偷跑出来,在这桃树下享受和赵淳儿独处的时光,这是他枯燥乏味的日常中唯一期待的事情。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娇俏可人的赵淳儿,却始终不敢去深入探究。
一片沉默中,粉白花瓣洒落在二人的发梢,似乎有冥冥的力量将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近。
“林陌离。”
点点花瓣忽然变成了花雨,一个严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陌离悚然一惊,连忙坐直身体,有些羞赧地看着脸色微红的赵淳儿。
然而被打扰了好事的满腔愤怒最终却只能化为一抹讪笑。
他抬起头,粗壮的树枝上蹲着一位中年文士,细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凝视着心惊肉跳的林陌离。
“林叔。”
林陌离慌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被称为林叔的文士袖口滑出一柄合拢的铁折扇,他从近一丈高的桃树上跃下,脚步如蜻蜓点水一般毫无声息。
“回去抄十遍五部经典。”
他用折扇重重地敲在林陌离头上,发出西瓜熟了般的脆响,冷声说道。
“哎哎哎,好好。”
林陌离捂着头,向着站起身来的赵淳儿挥了挥手,灰溜溜地向村中跑去。
文士转头看着有些紧张的赵淳儿,眼神中闪过莫名的神色。
“你与他必将远隔山海,早日断了念想,切莫自误。”
他轻声开口,随即快步离去,只留下少女一人在桃树下怔怔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