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拱桥旁,立着一棵长满气根的黄果树。黄果树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说书人懒散地靠在竹椅上。说书人跷二郎腿,手拿折扇,带墨镜,正侃侃而谈:“……仙人动动手指就能摧毁一栋房屋,哈一口气就能翻转一条江河。那些 ...
夏日炎阳,刺破云层,洒落刺眼碎金。
黄昏,古道县外,一处废弃的驿站。
驿站马厩南侧立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缰绳叠在马背上,并未系入拴马桩。黑马矫健的四肢肌肉鼓胀,四蹄偶尔甩动,只是低头槽食。
槽中有两把黑麦草。
黑马一口咬住黑麦草,舌头一卷吞如腹中,口角溢出绿色的草沫。吃食的间隙,它抬头看了一眼十步开外的一口废旧水井。
井旁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
男子上身肌肉扎实却不鼓胀,在阳光下映得如同铁块一般。他用破裂的木桶打起半桶冰凉的井水,照头淋下。
齐肩的黑发披散下来,盖住男子瘦长的脸颊,发丛间,露出一双细长冰冷的双目。
男子将桶扔掉,拿起放在井口的外衣套上。不等黑马吃完,跨身上马,一拉缰绳,朝着古道县行进而去。
天擦黑的时候,男子来到了古道县北门城口。
城墙三四丈高,青石垒就,斑驳青暗,勾缝间长满青苔。上面挂了一块牌匾和一方漆黑无光的镜子。牌匾上刻着两个龙凤飞舞的大字“古道”。
当今世上,全民修仙,不太有意义的城墙所剩不多。此处是有些沿革,男子多看了两眼,然后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入城的仅有零星几人。
门口的两个士兵握长戟懒散站立。其中一个脸上堆着些肉的士兵还打着哈欠,手拿一块竹牌,拇指在上面滑动着。另一个高廋的士兵面露笑意,倒是职称地拿着长戟,站得端端正正。
“证件!”
牵马进城的男子行至门前,那个拿竹牌的士兵将长戟轻轻落下,半抬头地瞟眼扫了牵马男子一眼。当他看到那匹高头骏马的时候,这个微胖的士兵眉毛一挑,收起手中的竹牌,恢复了几分精神。
牵黑马的男子拿出一张文牒,递给守门士兵。
文牒是一张牛皮纸,上面有火烧字和图案,正中嵌入一片薄薄的晶片,晶片上是男子的头像,除了发型之外并无多少差异。
这是延国通用的身份证件,人人都知,晶片内刻有一个有极其细微且复杂小阵法。如果遇到非要验证真伪的时候,阵法便能派上用场。
那个打哈欠的士兵拿着文牒看了几眼,抬头盯着牵黑马的男子,道:“京城来得啊。李悟,二十七岁。”
另一个士兵高高瘦瘦,年纪不大,可能二十出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圆脸士兵,也不说话,一副看客神色。
“京城离这儿可不算近,入城所为何事?”微胖士兵将证件还给名为李悟的男子,又打了个哈欠,但是一双细眼瞟过李悟的身上,眼中鄙夷之色微起。
长腿裤,破麻布料子、破草鞋,沾满灰尘、粗布衣服,看起来勉强算干净。“穷”字都快要写在脸上了。
“探亲。”李悟简单道。
“亲人姓名,家居何处?”
李悟道:“三水湾铜锣巷12号,李姓人家,家主李国富。”
微胖士兵微笑道:“这地儿我倒是听过,但是这人嘛,还得查一查才能确定。你明日再入城吧。”
这番操作倒也不算太过违法。延国法典中,守门士兵是有权利彻查入城之人。但是一来此时并不是非常时期,国家没有诏令,城中没有宵禁,二来也没说李悟是什么可疑人士,需要彻查身份。
李悟回头看了看,太阳快落山了。
此处乃是古道县北门,人际荒凉,只有些难民般的板房帐篷,里面出入的都是些流浪汉模样的人。他们三五成群抽着旱烟,看戏一样的看着进城的李悟。这些人可能是些住不进城里,但是却在城里有着些零工活计的人。他们大多四五十岁,胡子拉碴,裤袖带光,都是些为了省钱的普通百姓。
板房帐篷绵延几里路,规模不算小。远处也有闹市灯火渐起,油烟混杂。不过味道却不好闻,李悟经过之时还闻到了淡淡的潲水味。大夏天的,可不算什么好味道。
李悟回头看着两个面露微笑的士兵,他叹了口气。他从裤兜里摸出几个碎银,大概在二三两之间,也不含蓄,走到微胖士兵的手里,塞进他的手中,低声道:“还请兵爷通融一二。”
微胖士兵低眼一看,将银子揣进兜里。这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对于一个有马的人来说,可能还是含蓄了一点。但是李悟的行头,也就和流浪汉差不太多了,估计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了。
“算了,就当是做善事了。记住,城中官道铺有黄石,非官马不可骑行。如果你走官道,那么只能牵马而行,进去吧!”微胖士兵道,言语间显得有些吃亏的意味。
李悟微微弯腰,然后牵马入城。
背后传来几声嘿嘿声,是那微胖男子自说自话。稍有些好奇,李悟回头看了一眼高廋的男子。那男子只是笑着,一句话也没说。
傻子也能当兵?
一道城门分绝内外,外面天已黑,零星灯火仅照足下,内里却光亮无比。
城内灯火通明,有燃油灯的影影倬倬,也有晶石灯的耀眼敞亮。李悟感觉有些回到了京畿道的意思。
说来,这古道县有些奇遇,三十年前延国富商黄世杰告老还乡,回到古道镇养老,那会儿这里还是个镇子。
黄世杰一同带回来的还有顶尖企业的资产入驻。不仅如此,延国六大仙门中的三个仙门在古道镇开设外门驻地,他们甚至在古道县联合开设了一间大学,一间仙法文道类综合性大学,古道学院。
短短三十年,古道学院的学子早已遍布延国,朝野官场不在少数。李悟都听说过几个厉害人物的姓名。
这些年来,古道镇吸引了周边城镇的所有资源,一些地级市也跟着发展起来。这古道县隐隐有点要做延国西南中心的意味。它也有这个底蕴,短短三十年,从五万人口的规模暴涨至如今的二百万人。户部将其撤镇设县,放宽了很多政策。
古道县发展更是迅猛,设立延国西南地区总贸易枢纽。除了北门方向没有什么大城来往,其它三门都是川流不息,城门常开,深夜也是人影不绝。
北门进入城中,入眼处高楼耸立,灯火万家。广告牌扎堆耸立,天穹上各色光影涌动。人头松动,充满烟火气息。这是一条康庄大道,笔直往前,远方隐没在霓虹灯光之中,看不到尽头。
但就这一条街来说,繁荣程度不亚于京畿道,也就是延国的首都。
李悟牵着马,一路直行。在路过一个小吃摊的时候,他购买了几个手抓饼,就着一杯稀饭吃了。
美味小吃很多,美丽的女子也很多。
好些人瞧见了牵马而行的李悟,都被他高大的身材所吸引。但是当那些女子将视线落在李悟的脸上时,几个年轻的女子竟然微微脸红了。
李悟脸颊瘦削,眼睛细长,嘴唇凉薄,偷着一股邪魅的意味。他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小辫,额前飘着两三缕,看起来又有些放荡不羁。
横看竖看,李悟也不像是一个好人或者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伴侣。但是世道不如人意,越是这样的男子,那些个女子便越发喜欢。
李悟穿过闹市,辗转之下,来到一条小河边上。此处人烟清冷,偶有几个情侣在河畔散步。光线昏暗了些,李悟骑马而行。一路往南,遇上官道或者人多的时候,就牵马而行。如此走走停停,一个小时之后,李悟来到一堵院墙下面。
院墙后是宅院,正中立着一栋小楼,三层高,装潢精致。整个宅院占地几十亩,清净,宽敞。
院门开在一条十米宽的大街上。这条街道为私人属地,设有几丈高的大门,门口有腰间悬剑的护卫。街上自然没有吆喝的小贩,不过却有一队按时巡逻的警卫队。偶有进出的马车都是华盖大顶,双马牵行,或者是一些仙力造物——晶动车在街上行驶,出入宅院。
晶动车是由富含真元力能量的晶石驱动的车辆,真元力这东西是修仙者所有能量的源泉。自然界中也大量存在,附着在一种特殊的矿石上面。这种矿石就是晶石。晶石并不便宜,能用晶石来驱动车辆,有点像是驱动一个修仙者的感觉,于百姓来说,这是尊贵的象征。
这种尊贵和这栋宅院相形益彰。
宅院并非只有一栋,而是数十栋之多,每一栋占地几十亩到一百多亩。整个院落群沿着一条百米宽敞的大河排开,院门开在封闭的街道上。有带刀警卫巡逻,李悟如果没有看错,那些个警卫修为都还不低。
院落间大多光明敞亮,时不时能听到年轻女子和黄毛小儿发出的各种声音。
李悟进城的时候,便看到了大量的广告,一年一度的飞马街就要开始了。这个节日对于古道县来说,比之春节还要重要。有钱有闲的大户人家,家里早已进入节日的氛围。李悟一路行来,便见过不少骑马散步的男女。
李悟骑马来到河边,解开黑马的缰绳,将马鞍取下,随手一点,收入储物戒指之中。缰绳没了,马儿顿时半立而起,舒畅一声低嘶。黑马喷出一口鼻息,摇晃了一下长长的马脸,竟然口吐人言,道:“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公务在身,你的事往后挪挪。”李悟扭了扭脖子,然后道:“此时在城里,不比野外。你自己找地方吃住,别被人宰了就行。十日之后,你在北门等我。我破了这个案子,就来会你。”
黑马用一只马眼瞪住李悟道:“我自然不用你费心。倒是你,你死了怎么办?”
“你可能忘了。”李悟翻身上了院墙,然后回头看着下面的黑马,嘿嘿一笑道:“我是死不了的!”
话音一落,李悟便翻身入户,从墙头消失了。
黑马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往河岸边走去。黑马通体幽黑,但是马尾尖上有一个小小地白点。那是一小戳白毛左右摇晃几下,倒也神奇。
不一会儿,黑马发现了几个小孩。或者说,几个孩童发现了这匹黑马。
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孩童眼神滴溜一转,叫小伙伴们围住黑马。不一会儿,他叫来了一个壮硕的成年男子,经过一番攀谈之后,黑马被那个壮硕的男子用十两银子从孩童们手中买走。
壮硕男子找来了缰绳给黑马套上,然后带着黑马七拐八弯,来到了一处市场,转手五十两白银卖掉。
自始至终,黑马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点人性。反而是配合性地,小小地刨了几下蹄子,表现出一些马性。
最终,黑马被关进了干净的马厩。
马贩子当然识得马匹的质量,这种马,少说二百两银子往上,而且非常好出手。如果他愿意拖上几日,三四百两也能出手,不过这马来历不明,他不至于花这些精力去多挣危险钱。明日早市看情况卖掉,即使丢马之人报了案,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官差也会在日上三竿之时才会巡查,卖马的银子早已落袋为安。这几日城中丢马买马的人可多了去了,断不可能查到他头上来。
自延国一等学府上清学院和离火学院联合发明晶动车以来,马市销售日渐下滑。据说在京畿道和沿海的发达城市,街上已经很少能见到马匹了。古道县要不是有个赛马的节日支撑着,估摸着马市也该没落了。在马匹上能挣的银子的时间不多了,以后马匹估摸着会变成一项休闲娱乐节目,晶动车会成为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另一边,李悟翻入院墙,然后悄悄穿过院落,他换了一身黑衣,脚步无声,与黑暗融为一体。几次攀越,越过几个宅院之后,李悟进入了一个十分宽敞的院落。
这个院宅是三个普通院子合起来的,中间的院墙已被拆除,可见家主实力之大。院中三栋主宅,宅前花圃整洁,林木修建规整,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但是宅中却是黑灯瞎火,没有半点动静。
没有马匹,没有晶动车,没有其他宅院里传出的孩童声,也没有年轻女子的嬉笑声,就连街道外巡逻的警卫,经过这个院子的时候放轻了脚步,似乎有意地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
李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他静心悟神,闭眼提气,控制神识在院中扫过,除此之外再无感知道院中有半点动静,连老鼠都没有。
李悟有些疑虑,案发现场居然没有警卫值守,这古道县的县尉未免有些失职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许多麻烦。
过了一会儿,李悟睁开了眼睛,回想起前日以加急飞剑抵达京畿道的奏折:古道县黄世杰一家十五人,五名奴仆杂役,四名保镖全部遇害。现场无一具完尸,仵作验尸结果显示,除了黄世杰外,其他人皆为为快刀断体。黄世杰本身更是遭受折磨而死。尸体手脚二十指被切,皆被止血包扎。胸腹部有二十几处刀洞,一颗眼球被剜出塞在了他的嘴里,致命伤是双手静脉放血,死前遭受过巨大折磨。目前未发现任何打斗痕迹,未发现任何凶手线索,古道县县衙正在紧急侦破中。案件重大,特请示京畿道定夺。延国328年7月28日,南区金牛州,古道县。
李悟来到院子南角,也就是入宅大门左侧的一处草地。他平躺在草地上,后背涌出淡淡的气流。草皮像是有生命一般慢慢往两侧让开,李悟整个身子慢慢地沉入草地之中。
李悟“沉没”之后,草地又重新聚拢,一些淡淡的气流缓慢涌出,将压弯的草枝扶正如初。几息之后,便再无动静。
如果亲自修剪过这块草坪的家仆前来查看,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只是在李悟头部的地方,一指高的草丛间,有一个细细的孔洞,一炷香左右,会有一阵淡淡的气流从孔洞中溢出。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前夜尾时,将入凌晨。
古道县上方,一道剑光擦过夜空,径直落入古道县县衙的剑池之中。发出叮的一声长鸣,声音细润绵长,吵醒了守卫剑池的衙役。
飞剑传讯!
守剑衙役拿起飞剑,粗略一看,脸上突然涌出一股红晕,飞一般地冲入县令居住的后院,不顾惊扰县令休息,猛地拍打了几下县令寝居的大门。
“何事喧哗?”县令懒散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大人,京畿道飞剑传讯。六造院执行官谢琛明日清晨抵达古道县东门,查办黄家灭门案。”
“什么?”县令惊声,“亲自来的?这么快?”。
今夜怕是难以再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