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子妖孽横行,神医易心岚归乡履约。十世约定,千次分手,万般折磨,是否红颜如故?当年同袍,生死茫茫,爱恨纠葛,能否棠棣依旧?神农胃,祝融炉,收妖炼药,化石为碑;小神锋,姻缘绳,削铁如泥,拉郎配对。千载呼唤作呓语,万年轮转是古神,南无阁青灯黄卷,又留下多少“种子”?妖也罢,人也罢,仙也罢,不过是五蕴过客……
天禄十三年,宁国菜园子地区正在经历一场百年不遇的瘟疫。
这年,忠王沉银被发现,赤足军出了烽烟城,趁着料峭的春风,破了菜园子地区的东关县,杀伤数十军民,闯入县衙抢走了已经打捞上来的部分金银,又直取马尾江滩涂,率众搜寻江中的沉银。
万里归乡的“神医”易心岚站在船上,远望城中战火,嗅着瘟疫的气味,微微叹口气。他在牛口渡下了船,五百年前,某位大诗人就是在这里上的岸。
易心岚没有入城,而是背着行李和药箱进了科第山。
山中的露气很重,微雨朦胧,浸湿了他的白色长袍。纤细的发丝上沾染了晶莹水珠,滴落在他高耸的鼻梁上。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白色玉佩,双鱼首尾相衔,在雨中仿佛活了过来。
科第山是菜园子有名的“野山”,狼虫虎豹众多,当地人都少有进入,但易心岚仿佛全然不知,只是赶路。
天已经快黑了,山中安静得只剩雨声。
易心岚在一片隆起的山丘前停了下来。
“一千年来生生不息,也不知道这草换了多少茬?”
他放下行李药箱,取出一把小药锄,斩断山丘上的灌木,扯去丛生的杂草,慢慢刨开山丘上的泥土。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他终于停了手,小丘被挖开,其中露出一具锁链缠身的青铜棺。
“宁沧,我来赴约了!”
易心岚解开铜棺上的锁链,缓缓推开棺盖。他的白衣早已沾满了泥污,显得有些狼狈。
看着棺中的人,心岚回想起很多事情。
“这么多年的漂泊辛酸,真想跟你说说,不过你可能并不想听。”
他摇摇头,右手打了个响指,指间一团幽蓝的火焰猛然亮起。
心岚将火焰扔进棺中,顿时里面的残躯开始剧烈燃烧,瞬间成为灰烬。
“宁沧,够了,城中的百姓是无辜的,你我的约定不该牵扯别人!”
他拿出半壶酒,在棺前浇奠,酒水混合着雨水流入棺中。
“生死契阔,恩仇尽泯,你若还是放不下,都冲我来吧!”
易心岚收了东西,背上行李药箱,准备离开,山中忽然狼嚎不断,三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现。
夜雨掩盖了兽袭的脚步声,三头棕熊大小的狼将心岚团团围住。
“看来我真的很久没回来了,科第山什么时候有了狼妖?”
易心岚又摇摇头,从腰间取下一只小葫芦。“恍神”之际,三头狼妖扑了上来,他并不在意,从容并二指如刀,刹那间同时洞穿三头狼妖的咽喉,狼尸沉重落地,溅起大量泥浆。
他轻轻擦去脸上的泥水,晃了晃葫芦,那狼尸化作三道白光被收了进去。
下山之后,雨停了,乌云散去,露出天际一钩新月。
马尾江畔,赤足军还在打捞忠王的“宝藏”,他们甚至请来了精通道术的高人,企图破解神秘的“禁制”,东关县已经没有能力阻止这些疯狂的人。
易心岚若无其事地走过江畔,寒风吹来,湿透的身子开始有些发冷。
“确实有些不如从前了。”
他念叨着,走到滩涂上一具尸体面前,看穿着是个县官。
“算是有缘,我带你回去。”
在赤足军震惊围观下,易心岚将那人抱起,往东关县城走。
“站住!”有人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易心岚转过身,借着月光和赤足军的火把,他发现那人书生模样,生得白嫩。
“山风入心,谷底幽兰,在下易心岚,是个郎中。”
“什么风,什么兰?你把尸体放下,不然就把你射个对穿!”书生一声令下,岸边的赤足军张弓搭箭,瞄准了心岚。
“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各位,晚上江边风浪大,可要小心了!”
易心岚抱着尸体离开,并不把书生的话放在心上。 “他娘的,赤足军从不穿鞋!放箭!”
这时,江水汹涌翻腾,摇翻了江上的打捞船,一个大浪拍到岸边,将赤足军的弓箭手打得人仰马翻。
马尾江紧邻东关县,易心岚抱着人进城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城门大开着,守城的军士不知所踪,一地的尸骸尚无人收拾。
“东关县还是变了样,不过县衙还是那个县衙。”
城中飘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瘟疫特殊的味道。
心岚抱着县官走过地狱般的街道,倾倒在街旁的尸体忽然开始战栗。
月光之下,酸风射眼,积水染血腥,亡者惊醒爬起,倏忽尸立如林。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倒出黄色的药粉,放在手心轻轻一吹,无数药粉随风弥漫,很快覆盖了东关县。
“睡吧!”
站立的尸体随即倒下,易心岚抱着县官走向县衙。
他抬头远望东关县外影影绰绰的群山,东边是师来山和科第山,南边是锦平山,西边是七月山,还是多年前的模样。马尾江绕北而过,哺育了菜园子地区一代代儿女。
菜园子的人多以耕种为业,生活安逸,小康之家不在少数。不过,一千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大春王朝敕封的异姓忠王叛变,与官军在菜园子展开大战,官军惨败,菜园子遭遇了屠城。
现在,这里的百姓绝大多数都是从其他州郡迁徙而来,逐渐在荒城野地定居,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兴盛。
“还是故乡好,故乡可安眠,谁不念故乡?”
城中百姓躲在屋内,静静观察着这个一袭白衣的陌生人,直到有人认出他怀里的县令大人,才有人敢上前询问。
“小伙子,是你找回吴县令的?看样子,你是外地人吧?”
一个老人拄着拐棍,扶着门扉,大着胆子张看。
“老丈,我是个郎中,菜园子是我的家乡。”
心岚有些惆怅,这么多年漂泊在外,故乡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心岚喃喃自语,忽又轻声笑了笑,“我在县衙开诊,需要看病的都来吧!”
那老丈兴奋喊道:“原来是个郎中!”
易心岚走到城中街口的观楼前,仰视那碧瓦飞甍的建筑,角檐下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楼门上一块大匾写着“观楼”二字,署名王洪墨。
“观楼……”
很多年前,观楼还不叫观楼,而是叫楚楼,是菜园子当地最有名的私家藏书楼。楚怜兒曾经在楼上回眸一笑,倾倒了众生。可惜,楚楼毁在了战火中,楚怜兒也香消玉殒,给心岚留下无尽的伤痛。多年以后,楚楼复建,改名观楼。
昔日的佳人仿佛重立于楼上,回眸一笑,宛若寒冬的腊梅。
“心岚,我还是恨你,恨了十世。”
易心岚呆呆地望着观楼上的“虚影”,喃喃道:“怜兒,我很后悔……”
心岚长长叹口气,忽感到耳后有冷风袭来,他微微转身,一条龙头拐杖从他耳边擦过,刚才的那个老丈扑了上来,面目狰狞恐怖。
他一把掐住老丈的脖子,淡淡说道:“疫起于气,地气浑浊,妖物生焉,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送上门来,便做了我的药吧!”
“后悔也没有用,你还有脸回来!我要杀了你!”老丈的面部完全扭曲,他嚎叫如狼,不停挣扎。
心岚的手微微用力,老丈的脖子就歪了过去。他打开腰间的小葫芦,将老丈变作白光收了。
东关县县衙就在观楼附近,心岚走了进去,放下已然僵硬的吴县令。
他坐到县太爷的公案上,点燃烛火,从行李中拿出一本册子,封皮上有“妖宁录”三个字。
化开凝固的墨,易心岚一手拿笔,一手护住烛火,在《妖宁录》上写下:
科第山狼妖,性凶猛,味甘辛,可振阳气,补虚固本。
时疫妖,多于地气浑浊处产生,毒性大,炮制后可解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