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历承始四千八百一十一年,有神龙自北而来,携带天道造化,闯入人间。 人间数百修行者争夺之下,神龙受伤,藏进一个婴儿识海。 有人为夺取造化,设计残害婴儿全家,一番腥风血雨过后,婴儿却消失于世间。 十余年后,有少年身患重病,返回都城长安。 为求活着,少年几乎与世为敌。 向死而生的路上,神龙在后,重重障碍在前。 少年能回应世间的,唯有一剑。
恰逢秋日,泗水河北岸的红枫又整齐铺列开来,枫叶落在岸上,铺成了很长的一条林路。
河水潺潺,枫叶冉冉,山影葱葱,此间风景如画。
时令虽已至秋,但天气还很炎热。
蜿蜒的泗水顺山脊而下,沿山梁将世界分成红黄两色。
“哈,我逮着了,逮着了。”
一清秀少年从水中钻出,用胳膊擦了擦脸,手中握着一只蹦跶的青鱼。
岸上的姑娘嘻嘻哈哈笑着,开心极了。
“观里已有好久没见荤腥,这些日子忌口,可馋坏了两个小的。”
站在岸上的女人插着腰,咧着嘴,也笑着。
戴着斗笠的中年道人在地里侍弄着菜,隔着老远却唱起了反调:“狗儿你快上来吧,亏得是天气还好,等你体内的寒气复发,有你受得。”
少年在水里吐吐舌头,狗刨几下,上到岸上,抱着鱼牵起妹子的手,向着道观跑去。
这间道观,位于延黎王朝都城长安与雍州接壤处的一个名叫裕丰镇的地方,镇子居住着这世间最平凡的一群人,他们终年以捕鱼打猎为生,也种着些谷物稻米。整个镇子只有一条街道,依夹金山而居,傍泗水河而存,多年下来,若然世外。
在镇子的当间,往夹金山上爬个数百米,便是这间道观,道观门楣上大笔写着熙春观三字,但熟悉的人一般称之为天师庙,这庙盖好也不过三五个年头,香火却也还说得过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道观,观主名叫张三福,便是先前侍弄菜园子的中年人,他年逾五十,脸生的有点方,时常就穿着那件道袍,缝缝补补的,是一个特别老实本分的人。
他和妻子,带着两个徒弟,一个女儿生活在道观之中。
他的大徒弟名叫陈敬方,不知道哪里人士,年少时父母亡故,便跟在师父身边。时年二十五岁,生的一膀子好力气,这些年要不是他在外面做苦力,恐怕观里几人很难生活下去。
二徒弟便是逮鱼的那个叫狗儿的小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张三福带在身边,大名叫个张凌尘,养到了现在,倒是和自家姑娘结成了伴。
自家姑娘名字倒是正规一些,叫了个张芷臻。张三福的妻子,被人称为三娘的那个婆娘,总是觉得女儿名字太过难写难叫,一直唤着“九宝儿”的小名。
张凌尘这些年一直生着病,这病奇怪的紧,一旦发作,整个人冰冷无比,体内的寒气逼人,每回都能要了狗儿的半条命去。倒是九宝儿总将自己的小手伸进狗儿的肚皮,好好搓揉一番,再灌点黄汤,不多久就能见好。
三娘一直开着玩笑,等九宝儿长大了,给张凌尘做个媳妇,传承了这道观去,自己老两口总能安享晚年。
这几年过来,狗儿年纪越大,这病却越发重起来,每每发作,要不是镇上采莲家酿的烈酒和九宝儿渐渐长大的小手,恐怕撑不过几回去。主要这病发作无常,眼看着狗儿身体日渐消瘦,张三福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始终于事无补。
等三娘回到道观之时,张凌尘已将那鱼打剥干净,案板上的配菜早已切好,只等入锅了。
“三娘,还是您来主厨吧,您做的鱼,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
张凌尘拿着围裙,递到三娘跟前,笑眯眯道。
“好好好,我来做,今天好好让两个馋猫解解口欲。”三娘说着话,围上围裙,又不忘嘱咐道:“凌尘,快去镇上把你师兄叫来,你师父的稻米和菜就快长成了,最近不用那么辛苦了。”
“好嘞。”少年爽快答应。
夕阳西下,天色还完全亮着,山尽头云彩被染成金黄,渐渐又变成暗红色,顺着半山腰款款淡去。张三福扛着锄头,走上通往道观的清幽小路,路这头是自己的稻米和野菜,路那头炊烟袅袅升至半空,有鱼香味传来,还有自己婆娘和女儿的笑声。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就是凌尘的这病……”
陈敬方手上拿着一块散碎银两静静等在观门下,看到张三福到来,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师父,这几日码头生意也不太好,不知怎的,全是官府运粮食的船,也不雇我,就只赚来三钱银子。”
“有三钱就很好了,今天你三娘做了鱼,还有大米饭,好好吃饱睡上一觉,明天和我伺候地去。”
“好,师父。”
张凌尘早已打好了热水,师兄说什么也要等师父先洗过自己再洗,哪怕整张脸黑黢黢的,汗水的印记还刻在脖颈,可师父不来,就是不行。这多少年一直如此,狗儿只好一遍遍掺热水进去,总算在师父来到之前,水还是热的。
师父当然知道自己徒弟的品行,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张凌尘每日从山下挑来一缸水不容易,洗把脸就要用满满一盆,这着实很奢侈,便端起盆子,将近乎一半又倒回桶里。
“这些留下我明天浇地,洗个脸而已,怎好如此费水。”
“饭好咯!”
三娘掌着满满一大盆大米饭,来到院中小石桌旁,身后九宝儿端着一碟子红烧鱼,脸上笑容满满。
“我还炒了鸡蛋,快去端来。”三娘分发着筷子,对着狗儿说道。
“鸡蛋?哪来的鸡蛋?”张凌尘往厨房跑着,显见的开心。
“你师父从地里寻摸来的野鸡蛋,本来有十几颗的,他心里过不去,只拿了三颗,和着韭菜炒了,解个馋还是够的。”
张三福并未上桌,来到天师殿,点上三根香,立于额间,恭敬折腰叩拜,稳稳插好香,后退几步才出大殿。
“快吃饭吧。”
几人分坐石桌旁,好久都没有这般惬意了。
上个月,天师生寿,熙春观做下法事,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口,其余人倒还好,两个小的可是馋坏了,可如今鱼蛋上了桌,却没人敢动第一筷子,要不是张三福给两个弟子和姑娘各自夹了鱼肉,怕是凉了也还安生放着。 几人正大口大口刨着大米饭,道观外传来声响。
有一邋遢青年推门进来。
“哎呦,可算赶到了。”
那人也不客气,径直找了凳子放到了桌前,寻摸了一圈才找到空碗,盛了一大碗米饭。
张三福微微让出位置,腾手倒了一杯茶给他。
“慢慢吃,怎么还这个吃相。”
那人嘴里满是大米饭,嘟嘟囔囔道:“饿了一路了,先吃饭,吃饭。”
三娘见势,起身向厨房走去。
“你托我的事,我办到了。”
“嗯?办到了?怎么说。”张三福放下手中的碗,那人已吞下整整一碗饭,靠近他的半条鱼也只剩下骨头。
“在西域啊,有一种草药,叫个什么碧晶火莲的,采来吃了,想能克制凌尘的寒病。”
“可曾采来?”张三福仿佛看到希望。
那人才伸出手要去盛第二碗饭,又在身上摸着,找了半天,拿出一张纸。
“看,就是这个。”
张三福打开纸,一朵极其好看的,似血色鲜红的花,跃然纸上。
“那,得去西域?”
那人又开始大口吃起来:“不用,这药多是西域用来进贡皇帝老子的,虽然珍贵,可都城就有这种药。”
三娘又端出一盆饭来,放到桌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说道:“我还以为你带回这草药了呢,皇帝老子的贡品,岂是我们能轻易得到的。”
“春生啊,你说这草药,皇帝的药膳坊有?”
叫春生的青年扒着饭,也不影响说话:“是呢是呢。”
张三福捏着那张纸,回头与三娘对视一番,二人神情有些木然。
被这人搅和一通,两个小的还哪有心思吃饭,眼看着那人吃下整整八大碗白米饭,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多少也不那么饿了,索性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春生啊,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个音讯,我还以为你半道出事了。”
三娘开着玩笑,整理碗筷。
“嫂子看你说的,我这几年云游世间,长了不少见识呢,要不是急着给你们说这个药,我还想再逛个几年。”
“我还以为你拿回药了呢。”三娘端起碗碟,转身向厨房走去,又伸出一只手摸摸九宝儿的脑袋,示意她跟自己来,语气动作都带着不满。
那人摸摸头,笑了笑,看了看张凌尘的身影,低声问道:“凌尘小子这几年,可还好?”
张三福砸吧砸吧嘴道:“连李先生都说,怕是坚持不到成年了,要不是这几年一直靠长生诀行大周天维持着,怕是早出事了。”
“嘶,那得赶紧找到这碧晶火莲。”
张三福摇了摇头,表情刻意放松了很多:“好了,你这远道而来,也真辛苦了,早点歇着吧,明天,跟敬方一起,陪我去地里吧。”
“不了三哥,我还有事,要去都城,在你这就住一晚。不如,让我带着凌尘一起去吧,说不好,就能得了这药。”
张三福竖着脑袋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开口:“你自去你的,我带他去都城。”
几人又闲聊几句,便离开了石桌,各自去了。
熙春观内,正东方向是天师殿,殿右侧是一排瓦房三间,张三福一家三口住着一间,师兄弟二人住着一间,还有一间小的是厨房所在。
入夜时,整个道观还亮着两盏灯。张凌尘的屋子里,陈敬方一直帮着师弟整理着物什,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师父交代他要多带些衣物,自然不能大意。好久过去,却也只简单打了个包袱,倒是兄弟二人对坐着,也不说话,夜很深时,只有那名叫春生的鼾声阵阵。
另一盏在张三福两口子屋里,三娘正匆忙收拾着,这也要带,那也要带。
张三福觉得烦闷,回过头看着熟睡的九宝儿,不由心里踏实了几分。
夜已很深时,熙春观几人总算沉沉睡去。
夹金山另一侧之下,枫林码头,有数名黑衣人涌动。
他们沿着泗水河而来,在船里一直等到深夜。
他们动作很快,没用多时,便来到了熙春观。
他们手持钢刀,在确认好地点后,整齐越过低矮的观墙。
一胧清白的明月,挂在道观后面高大松树的尖顶上,圆圆的,亮亮的,仿佛和这间道观一样,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