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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内,又是一个雪夜。
“咚——咚——”
城隍庙的风板上,不断传来连续的敲击声。
被白色漆成的山墙上,有黑红粘稠的液体在顺着砖墙的缝隙滑落。
一列列地的血痕铺在山墙上,同用乱斧劈开的老树根一般毛糙。
“啪嗒——”
液体依次落在积雪上。
“啪嗒——”
聚成一颗颗血珠。
“咚——咚——”
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风板上好似悬挂着什么东西。
血液是顺着一团黑色的乱草上滴下的,但仔细看,那并不是乱草,而是因血液粘结成团的毛发。
风雪止住了,敲击声也停止了。
清冷诡异的月光降辉之时,才将那团黑色毛发看个真切。
风板上,挂着的是颗倒吊的人头!
撞击声消失后,天地间唯余“叮当”声,游走于寂静的寒夜之中。
人头的吐出的舌头上系着红绳,嘴里还含着一颗铃铛。
连日的大雪从昨晚便停了。
翌日的清晨,邵氏医馆书斋外的支摘窗上堆了一层不薄的雪,温暖的阳光在琉璃瓦上流动。染上青色的光缓缓倾泻,如同皮影戏般,跃于窗棂纸上。
此等良辰美景,冰雪琉璃世界。
邵怀州决定赖在被窝里。
嗯!又是适合宅在家的好天气。
“咚——”
书斋的门被人暴力推开。
听见这声巨响,邵怀州冷汗直冒,他知道这个回笼觉,大概是睡不成了。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绿衫小姑娘跑混进人群,后面还跟着体力不支的男子追着她跑。
那样的跑姿……准确来说,是在驯服刚启动上的四肢。
“你慢点!”
一大早,邵怀州便被自家妹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到这血腥的凶案现场。
这妮子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你哥我害怕啊。
有阳光之时,总是壮人胆。
城隍庙门口密密麻麻绕匝了一圈人。
虽是乱世,任何人随时随地都有一命呜呼的风险,但建康城多久都没出一宗这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了。
混进人群的邵阡已不见踪影,闲着也是闲着,邵怀州在人群外圈唠起磕来。
邵怀州怯生生地询问着人群最后一个阿伯:“听说这……死人了?”
阿伯瞥了他一眼,啐道:“什么死人,死的是畜生。”
邵怀州疑惑:“?”
城隍庙什么时候改成屠宰场了。
逮到一位拎着一筐子白菜和猪肉的大婶。
邵怀州自来熟:“阿嬢,猪肉看着不错,城隍庙里买的吗?”
等会买点回去包饺子。
“城隍庙里面死人了,哪兴卖什么东西,。”阿嬢凑上前来,满面痛快。要不是她两只手挎着篮子,简直是要拍手叫好,“我跟你说,石享,那个狗贪官,死了。”
误打误撞,问到关键线索了。
石享,建康城中最臭名昭著的贪官。
借着乱世,烧杀淫掠,他可是无恶不作。
像个过路蝗虫一般吮吸着民脂民膏。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打道回府路上,邵阡一脸兴奋,喋喋不休讲东讲西,从江湖道义,讲到快意恩仇。手起刀落,比划着执剑为民除恶的情形。
邵怀州想象到,以后每天早上赖床时,她拿着刀站在邵怀州床边。
被迫签字画押保证起的会比鸡早。
就不该让她看那么多话本子。
“听说,是许人均干的。”
邵怀州疑惑:“许人均?”
这可不怪邵怀州孤陋寡闻,他是一个十足的隐士,两耳不闻窗外事。
大隐隐于卧室的那种。
每天读读连环话本子,养只心爱的黄缘龟。
生命在于静止。
邵阡嫌弃地眯着眼睛:“哥,你多久没出门了。”
邵怀州:“不久,也就……”
“今日,是这个月第一次出门。”
邵阡瞥了一眼:“看来今天是月圆之夜了。”
邵怀州:“我又不是狗,每逢月圆到处跑,叫个不停。”
等等,他是不是被内涵了。
“你刚刚说到的许人均?是什么风流倜傥的帅哥侠客吗?”邵怀州绕道邵阡面前,贱兮兮地揶揄着邵阡,“反正你那么暴力,要不要就此启程嫉恶如仇,快意江湖。再和许人均花前月下,当个雌雄双煞。”
邵阡捏紧了拳头,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邵怀州摆摆手:“别急,别急。打死我,你行走江湖吃刀子时,可就没人给你免费治伤了。”
邵阡:“信不信我去城隍庙里请愿,让许人均把你收走。”
邵怀州疑惑道:“什么请愿。”
邵阡:“对牛弹琴。”
邵怀州掏出荷包,对邵阡使了个眼色:“说嘛说嘛,前面有个铺子,慷慨一次,请你吃点点心,喝喝茶。”
下一秒,邵怀州手里的荷包就不翼而飞了。
邵阡卷款而逃。
建康城通信速报:震惊,女子当街抢劫,追逐的过程中男子倒地猝死。
想到这,邵怀州决定优雅地启动他刚刚驯服的四肢。
“邵阡!!等等我!”
建康城通信速报:郎中一边慢走一边怒吼,引得众人围观效仿。
路人甲:没想到,走路时运气吼两下,腰部酸,腿也不痛了。邵郎中,真乃当代华佗。
城隍庙不远处就是家茶水铺子,沏的是碧螺春,冒着白汽的木笼里点着蒸儿糕,大多调的是桂花和芝麻馅的。
邵阡一口一个,吃得满意了才向邵怀州解释道:
“请愿就是,向许人均求助,惩处那些没办法惩处的罪人。”
邵怀州递杯茶给邵阡,让她别噎着,细说。
“许人均简直就是救世主。”
此话一出,邵怀州觉得邵阡马上要发展他做自己的下线了。
“无论是谁,都可以去城隍庙里请愿:将罪人的名字写下来,月朔之前投进装有铃铛的篮子里”
邵阡猛灌了一口茶:”如果你收到铃铛,说明许人均收下了你的愿望,那个罪人,最多一个月就会被惩戒。”
邵怀州问道:“是……被杀掉吗。”
邵阡:“大部分都是这样,当然,如果罪人还活着,说明他赎罪成功了。”
邵怀州:“怎么个成功法。”
邵阡:“我又不是罪人,我怎么知道。”
听上去有些像传销,邵怀州怀疑邵阡是不是被洗脑了,试探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邵阡:“怎么,怕了?”
邵怀州点点头:“有点,如果你要大义灭亲。”
邵阡掰掰指头,细数了一下邵怀州的罪状:
“一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二罪:嘴贱”
“三罪:嘴贱”
“四罪:嘴贱”
“停停停——二三四罪可以合在一起。”邵怀州打断邵阡的话,补充道:“难道因为嘴贱就能成罪人了吗?”
“许人均哪有你这么闲。”邵阡敲了敲邵怀州的脑袋,“像你这样的罪人,我来惩戒你就够了。”
邵阡补充道:“许人均会通过判断,按照一定的标准定罪。”
邵怀州有些不解:“那岂不是私刑。”
邵阡:“你可以这么理解。”
邵怀州:“许人均既然是个人,而非一个绝对完美的天平,那他要是按照自己的偏好和私欲随意定罪。”
邵阡:“据我所知,许人均是最公正不偏私的存在。”
看到邵阡如此崇拜着许人均,邵怀州现在开始在脑海里想,如何解救被传销控制的亲人了。
邵怀州鄙夷:“你认识他吗?就已经帮他说话了”
邵阡:“五罪:爱管别人私事。”
邵怀州辩解:“我看这个许人均,打着为民除害的口号,满足自己的私欲。”
邵阡:“六罪:妒忌”
“许人均从凉州一路走到建康,我只听闻,小到贪官,村痞,大到荒淫的皇权,贵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在为民除害。”
“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
“名为正义的风让底层绝望之人感到一丝清凉。可这样的清凉,是因为火被扑灭了吗?”
“不,火没有灭,发自内心痛苦迸发的汗水,像销毁证据般被风带走。”
“所谓的正义,是为了平息你的愤怒。”
“煽风点火,助纣为虐,火扑不灭,只会越演越烈。王权指挥庶人之风,风中人状,吹死状,扬腐余。它不去吹罪孽的火,而去灭凡人心中的烟。”
“纵有疾风千里起,难平世间一点烟。”
“如果正义之风无法惩处罪人,情愿用我的血和泪,去浇灭这罪孽的火。”
邵阡此言罢,邵怀州静静地捏着茶杯的杯壁,不赞一词沉默良久。
行,你有文化,说不过你。
“所以,如果不是许人均,你也会去惩罚那些罪人。”
邵阡:“这就是我向往的江湖。”
邵怀州向邵阡作揖:“好的,邵女侠,以后靠你罩着了。”
邵阡站起来理了下衣裙,像个女侠一样撩了下垂在肩后的头发
“走吧,回家。”
”以后在外要是被人打了,报我名字,我替你报仇。”
邵怀州放下一点碎银,嘀咕自言自语道:“那八成要被打的更惨咯。”
还真是满月,圆灵水净的皎月横于天地之间,降蔼蔼澄辉。
已用过晚膳的邵怀州坐在庑廊下赏月。
想到白天和邵阡料到的许人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起身快步走到书斋里。
那石享的死法,好像在哪见过。
这几天怪事不是没有,七天前,杂乱的书斋黄木矮脚桌上凭空多了一张纸条,掩在一叠叠宣纸花笺中,实在不显眼。
邵怀州自从五年前那事之后,记忆力便变得很坏。
对于一张不起眼的字条,就更不在意了。
稍稍有些奇怪的是,纸条上放着一颗血骰子。
邵怀州同南晋那些名士一般嗜饮,可对于樗蒲之类的赌物,是片点不沾的。那这骰子是从哪来的。
寻常的骰子都是白骨嵌红豆,这血骰子反着来,红色的底,嵌的是白色石头。而且,只有一面有这样的石头。
邵怀州记得,点数是五?
一通翻翻找找,血骰子已经不见。
找到了被揉成一团丢在朱漆博古架下的纸条。
“看来一屋不扫,还是有好处的嘛。”
邵怀州想也不想,将将纸条展开,正是用娟秀的小楷写着:
悬鱼惹草
又是鱼又是草的,这是一道……菜吗?
邵怀州文墨不多,一肚子的墨水全拿去记什么“落葵,寒水”这些草药名。
“哥————哥!”
这声音是邵阡的!
邵阡稍有这般慌张,闻声,邵怀州想也没想,几个箭步简直就要夺门而出。
她提着碍事的裙角,从游廊那头跌跌撞撞地跑来,栽进邵怀州的怀里。
“哥…关伯…”
邵阡哭得很凶,抽噎着,背部抽搐着起伏,泪涕全洒在邵怀州的衣襟里。
邵怀州一手揽着邵阡,安慰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温柔地说:
“别急,哭完再说。”
或许是正经的邵怀州给人凝神静气的药效般,邵阡很快止住了眼泪,从邵怀州的怀里抽出来,猛吸了一口气:“哥…关伯他被人杀了!”
这下要轮到邵怀州哭了。
邵怀州轻轻地拍了拍邵阡的背,拔步就要往前厅走。
“别去!”邵阡抓住邵怀州的衣角,噙住眼泪,嗫嚅道,“关伯他肯定不希望你看到他那个样子。”
邵怀州蹲在邵阡面前,随即抱住她,邵阡的头埋在邵怀州的肩上,邵怀州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管关伯什么样,我得见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声音少见的低沉,带有一种如鲠在喉的哽咽:“你先回房休息吧。”
“放心,无论家里出什么事,都有哥在。”
今夜的月光分外清朗,似乎天地之间一切腌臜都要无处躲藏。
邵府是坞壁形制,能借着月光看清,最高的角楼抱厦处悬挂着一个身影。像是受到绞刑的制裁般。
绳索晃悠悠的,因为那是一个不完整的身影。没有头,绳索只能系在尸体的腹部,整个尸体便从腰处折叠着垂下。
血淋淋的断颈的横截面正对着邵怀州。颈子上还系着一颗黄铜制的铃铛。
“叮——叮——”
随风敲打出清脆爽快的声音,不过这铃声稍微有点凝滞,兴许是被凝固的血液堵住了。
从尸体的衣着能看出来,这是他视作父亲的关伯。
愤怒,痛苦,一时间往他的天灵盖上直冲翻涌,他实在痛苦地想要作呕。腹部传来震荡的摇晃感,和在风中因为重心不稳的尸体一样,摇晃。
他开始忘记该怎样呼吸。
一种强烈的窒息攫住了邵怀州的后颈,他的肺腑似乎变得逼仄了,冷汗穿透他的底衫,他脑海里涌来许多血流漂杵的画面,有没有头,没有胳膊的。
邵怀州的手指止不住地开始震颤,他似乎出现了幻觉,手指上似乎沾染着和关伯尸体上一样的猩红的黏液。
这并不是邵怀州第一次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但是在即将窒息晕倒之际,他的脑海里翻涌袭来许多关于关伯的回忆,他不想哭。他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手指渐渐能听从他的调动。
关伯死于非命,他要为他找出凶手。
吩咐下人准备好棺椁,将没有头的关伯放置其中,安顿好一切后,失神落魄地一路扶着彻骨寒冷的墙壁回到书斋。
开门时他就那样呆滞地,连滚带爬地将自己塞进书斋。
他失焦的目光落在矮桌的纸条上。
明明方才为了寻找纸条,早将矮桌上杂物清理开了。这纸条他绝没见过。
室内因为没有添油灯而昏暗无比。
邵怀州正要拿起纸条凑近门棂一侧有光的地方看,纸条旁边还有一颗方形物体。
是骰子!
邵怀州拈起骰子,仔细看,和上次的血骰子不同的是,这次的骰子似乎是绿色的,他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是草本的味道。
再准确点,是一种名为冻绿草的味道。
点数改变了,这次是四个白色石头嵌在骰子绿色的一面的壁上。
随着位置的移动,月光逐渐明亮,纸条上的墨字显示了出来:
黄肠题凑
透过月光,好像纸条下面还有一张纸条。
邵怀州搓开纸条,
看到那两个字的一瞬间,像是什么丢掉烧得滚烫发红的钳子一般,纸条被惊恐的邵怀州一把丢开:
关崔
那时用色写成的两个字,血迹已经凝固发干了。
简直就是,死亡倒计时和预告函。
直到月色褪去它的华章,朝霞才开始奏响它的死亡哀歌。
一夜无眠。
邵怀州将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关于关伯的。
五年前关伯来到邵氏医馆,待自幼失去双亲的邵氏兄妹,好得毫无破绽。
关伯对于他们来说,是家人。
邵怀州不知道,为什么关伯会被人杀害。
平日里的关伯,和谁都不结仇,邵怀州待关伯也绝不亏待,也并未听闻关伯有财务上的纠纷。
关伯凄厉的死状,不知怎么突然萦绕在邵怀州脑中久散不去,山墙,悬吊……
和石享的死法有着高度的吻合。
石享是因为罪……等等。
罪?
邵怀州想到了,白日里邵阡提到的许人均。
对无法惩戒之人钉上棺材。
不,不!关伯绝对不会是罪人。
关伯是许人均错杀的!
邵怀州捡起地上的字条,发疯般地将其撕碎。
他绝不放过许人均。
石享毕竟还是建康有名有姓的官,仵作也学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一拥而上了,邵府这边的事便管不了了。
各个人都心知肚明,像南晋这样的乱世,建康只是一个短暂的桃花源。杀戮从这些人开始,横尸遍野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死人在乱世里,再正常不过了。
关伯的棺椁是临时买来的,邵怀州给他挑的红木,上面有着相当繁缛的浮雕。
邵怀州只会医活人,查死人的事不在他的技能范畴内。他没办法像仵作般替关伯查明死因。
而且虽是冬天,温度低,下葬的事情还是不能一拖再拖。
关伯在邵府内惨死,邵府内走动的侍女仆从们都是兜不住事的,一传十十传百地议论起来了。
“关管家,肯定是做了亏心事,被许人均定罪了。”
“就是就是,老爷小姐不当事,我看他从老爷小姐手里捞了不少好处。”
“这不明摆着吗,关崔肯定是罪人!”
“住口!”邵怀州极少见地对底下人动怒,仆侍们吃了这一句重话,噤了声退下了。
邵怀州只觉得头疼,一切的事情太快太混乱了。无端的猜测加上捕风捉影地揣度,足以让一个清白的好人连同他的名声腐烂在泥土里。
他现在只想回书斋,做他能做的事——
查清纸条的来源和含义。
一哄而散的仆侍留下个岣嵝的身影,是个老者。
还嫌不够添堵吗。
邵怀州想让他退下,一个人静静。
老者却杵着虬曲的木棍,一步一顿地敲击着地面,他向邵怀州走近:
“他们说错了,关崔不是罪人。”
邵怀州审视着眼前这个老者,邵府内不聘用童工和老人,老者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他的话很是中肯地戳中了邵怀州纷乱的心——关崔不是罪人。
邵怀州紧盯着老者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眼神里完全没有老者的含蓄和浑浊。
老者用木棍敲了敲地面,将邵怀州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将要说出的话上,老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同时牵动着如同沟壑的皮肤:
“因为——”
“你才是被许人均判决的罪人。”
“邵怀州,记住,我是来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