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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
宅门前的鸟儿又飞过一遭。
自1912年民国建立,北洋势力主政中国,北洋政府分崩离析后,两大派明争暗斗,政局动荡不安,国家九原板荡,百载陆沉。随着帝国主义的兴起,军阀得势割据,北方的内战闹的轰轰烈烈,逐渐蔓延全国。那时,整个国家身险水深火热,处在打响战争第一枪的前夕之际,局势风云诡谲。
1920年的直皖大战,短短五天击败皖系东西两路;直奉战争的爆发宣告军阀混战正式开始,战争打响之处天灾**连绵不断,横征暴敛、兵连祸结,人民如生活在水深火热一般。战争无一不惨烈震撼、千古难忘,无论经历与否都会刻骨铭心。
…….
请允许我暂时先不说打仗的事,我现在想说的是一个在北伐战争时期无足轻重的故事,这个故事冗长、无趣,有些地方甚至模糊不清。是关于我的一切。
我叫林昳。那时是1922年,民国十一年的夏末秋初时节,我十九岁,住在南方一个靠江的小城,这个城市开通港口、经济发达,由于地理方位以及建设公共租界区域的缘故,西北多地的混乱战火尚未烧到这里,城市日日夜夜车水马龙、繁华不息,表面风平浪静江面上的汽轮每吐出一口气,烟雾便笼罩半条江水,朦朦胧胧挺像我的心事。
我家中一共三个人,我父亲,哥哥林觉,还有我。
我的母亲裴青云早早因病过世了,只留下些衣物首饰,和抽屉里的泛黄相片——于是我脑海中对她的记忆不是很多,只知道她性格温婉,善于琴艺。
自从母亲病逝,父亲便没有再娶。倒不是他多专情,只是对于他那样一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人来说,结婚可是件苦差事,还不如一个人落得清净舒坦。
我祖上纺织业起家,后来产业扩大,寻常生意做到如今一切顺利,也多亏了哥哥一手操办、为人仗义,人们素来同我们家交好,家里条件倒还算殷实。
我也读书。我心里清楚,父亲送我读书,只是看旁人如此,心中从未把我当成哥哥一般培养,也未曾指望我做什么大事——又如何? 我于他,只是母亲留下的一点念想罢了。
说句实在的,在我看来,父亲不过是家里的一尊像,平日里摆着供着;哥哥才是我心中的“高山仰止”,是我从小到大喊着追着闹着的。他看我时温和的目光总让我想,若是母亲还在,会不会也像这般对我好,送我新鲜玩意,唤我“小儒”?.....
他离开我,已是很久之后了。
不知又是什么政治缘故,学堂这几日停学。
一大早,哥哥出门办事,沈妈忙着做家务。她在门廊里使着鸡毛掸子,灰沉的小颗粒在阳光下飞舞。
“早,林小姐 。”
我也同她问了好。洗漱完毕,我打算出门转转。谁知道被沈妈拦住了,她说最近街上乱,有什么事她替我去。我笑:“能有什么事,随便逛逛 ,给您顺便买盒头油香膏什么的。”
沈妈笑,兴冲冲地收拾东西准备跟我一起走。刚挽着我的胳膊准备出门,突然听到父亲在屋里换她去跑腿。
她苦着一张脸,只能叮嘱我几句,让我一个人走。我听到父亲在房里大着嗓门向沈妈吩咐,似乎家里和厂里缺一些打杂工的人手,让她日后留意,找几个靠谱的人来做事。
街上挺热闹,城里最大的商行对面新开了一家粤式早点铺子,装潢精美,看着生意很好,叫我有些好奇。沿街一排卖小吃的手艺人在吆喝,我打算回来的路上买点酥饼带给哥哥和沈妈。
我在一家常去的店里闲逛,买了衣料,托人送回家。出了店,刚从桥上下来,远远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闹闹,好像有什么事发生。我本心是一个不管闲事的人,但无奈想回家必定要经过这里,只得走上前去。
叽叽喳喳的人群围住一个戴深褐色鸭舌帽,穿着工服的高个子年轻人。年轻人背对着我,双手抄着口袋,一副傲慢的姿态,看起来漫不经心。旁边是一个枯瘦的男人,一双眼睛像鱼一样突了出来,很是好玩,他穿着双又脏又旧的布鞋一踱一踱,张着大嘴叫骂,骂着那年轻人是个贼,品行恶劣之类的话,言语很难听。
我看不见年轻人的神情,不过听到他言语低沉的否定。
“闭嘴——你个做坏事不承认的下贱小子,今天我倒要替你爹娘好好收拾你......”
“砰”——一声闷响,年轻人上去就是一拳,那个枯瘦男人被打翻在地,一颗牙沾着血漏了出来。我被吓了一跳,周围人也惊恐万分。男人的眼睛一大一小,死死瞪着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此刻恰好面对着我,正拧着眉毛恶狠狠地瞪着男人,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次。
枯瘦男人躺在地上滑稽地大叫起来。
额啊啊啊啊——
这一叫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巡逻警卫,拨开人群挤进来。其实这些人不过都是一些穿着制服的蠢货,做尽偷鸡摸狗之事,每日在城里游手好闲、仗势欺人罢了。
我被几个四散逃窜的人推推搡搡,不知不觉被推到外围。可我竟然不像以往一样赶紧避嫌走开,反而杵在原地,想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那带头的警察是我常见的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子,貌似姓金,他很不耐烦地冲依旧躺着的枯瘦男人发火,可谁知枯瘦男人貌似与他认识,一番谄媚讨好后,警卫转向了年轻人:“你偷了他的玉镯?”
原本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年轻人上前粗暴地一把拽过警卫的衣领,几乎整个把他提起。
“——给我听好了,再说最后一遍,老子不偷东西!”
还没吼完,身后几个警卫便强行把他拖走。虽然那年轻人奋力抵抗,可还是寡不敌众,只能骂骂咧咧的被粗暴地摁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他半跪着,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一上一下,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双眼。我看到他那副狼狈样,心里很是难过。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他没做坏事。
也是活该那男人,那金警卫象征性地问了群众几句,一个角落里的年轻丫头就把事实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大概是这个枯瘦男人的老婆背着他,把玉镯送给了邻里的相好,怕她丈夫起疑心就栽赃到了这个路过的工人身上。
听到旁边人议论,原来这姑娘是这男人的家仆。
围观群众发出哄笑声。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下可真是闹大了。我看到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在乱蓬蓬的额前发梢中露出一丝讽刺的意味。
男人很尴尬,破口大骂,骂那小姑娘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可四周人群里爆出一阵大笑,早已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了,对这结果好像很是满意。这无聊乏味的生活里,一点家长里短、桃色新闻真真让人活力四射。
男人泄了气,骂那个女孩,又骂他家女人几句,“回去找你们算账…”可是他转头对金警卫说了一些话,递上一支烟。姓金的警卫皱皱眉,哼了几声,目光示意他的手下。
围观的人群似乎都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窸窸窣窣。
五六个家伙拔出警棍朝年轻人砸去,他奋力挣脱身上的钳制,却只是被那群人压的越来越低,躲闪不及,只能由得金属与脑袋、身体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几缕鲜红的血液从乱糟糟的头发里渗出,顺着脸流了下来。可这个家伙好像全不在意,昂着脑袋一脸挑衅地死死盯住前方。
我对眼前如此不公不义之事难忍愤怒。他不过也是个受害者…如此欺凌算什么?
我感到有人在碰我。回过头,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他低垂眼睑,不动声色地对我说,“姑娘,破题儿头一遭,枪打出头鸟啊.......”
虽然良心在说沉默可耻,可畏怯如我,终是保持缄默,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滥竽充数。
年轻人刚开始回手了几下,终是寡不敌众还是被打倒在地。他抱着流血的脑袋跪着,我在远处便可见他小幅度的颤抖。男人见得逞,得意的狞笑,向警卫鞠躬致谢。警卫抽了一口到手的烟,目光看到我。
“诶,这不是林家的小姐吗?替我问你父亲好啊。”
这恶心的家伙竟然认识我,我内心一阵翻涌,并未理他,心里觉得在这种场合被人当面指出,是一件丢面子的事儿,默默别过头去。隐隐听到他的嗤笑。
打人的几个收了手,和那个警卫一块走远了,枯瘦男人像狗一般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群几乎都散尽了,只留下一个捡烟头的老妇人和忧心忡忡的我。似乎无人注意受伤趴在地上的年轻人。
我于心不忍,向他走过去。
那年轻人挣扎着撑住上半身,□□了几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上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脸颊与脖颈上有许多深红的创伤。想必四肢都是淤青。他扭头吐掉嘴里的血,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似乎很不在意地把手抄进口袋。
其实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挡住他的视线。
“这个......先生,您不用去看个大夫吗?”我不敢正视他,语气尽量做到了客气以及小心翼翼,但显然还是激怒了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双很凶的眼睛。
他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看的我心里发毛,然后径自从旁边绕过去了,身体很不稳。显然伤得很重。
然后他说了句,不是还能走吗。
貌似是,因为我没太听得清。
谁知道,他刚逞完强,就重心不稳歪了身子,直直向我栽来。我惊慌失措一个趔趄,下意识抓住他,片刻间对上他近距离的面容,只记得一张沾有泥土与血迹的脸,和一双很大很亮的眼,印象最深的,竟是那左眼上方到眉间的痣。
幸亏那家伙在快要摔倒的时候又找到了力,硬生生把住我的手腕给拉了回去。就算隔着衣物,我也感到他手心的滚烫。
站稳后,我一下子没回过神,尴尬地看向别处,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他继续抄着口袋,沉默地转过身。我又说,“先生,不要说我多管闲事….”
“好了好了我晓得,我没听错的话,这位是林小姐对吧。”他拧着眉毛,态度很差地瞥了我一眼。“像我这样的人,您永远不会理解的,行了吗?——我这个样子很平常,我又刚丢了工作,别再烦我了好不好?”
说真的,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对我这样讲过话。可我心中并为此气恼,反而觉得有点好笑。我对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说,“要是您乐意找份差,可以去北边找一家姓林的宅子。”
他没回头,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看着他渐渐走远,觉得这家伙怪有意思的。估计他定是逞强到底,不会看大夫的。也罢,莫再讨人嫌了。
一抬头竟然快要到中午,我赶紧快步回家。
日当正午时。门前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哥哥回来了。我下楼去门口迎接他。他进了屋,把外套和拎包递给沈妈,松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看到我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拍拍我的肩。
我同他一起用了午膳,欢欢笑笑准备去后院时,父亲的声音却在二楼响起,让哥哥去他书房。这一声于我俩而言无疑是种命令。
哥哥眼神示意我等他,转身上了楼。
我便在后院等他,坐在椅上看书,不时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窗,却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俩的谈话向来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但是哥哥会给我讲。他会毫无保留的和我讲。
所以我很安心的看书,等着他。
可是直到傍晚,天都冷了黑了,书房那盏灯还是未熄灭。沈妈喊我回屋,我说想上楼去看看,可是沈妈说:“老爷和少爷谈事,小姐您还是别去了….”
也是,这么多年的规矩,总是忘了。
我回到自己的屋,坐在桌边。
许久后,房门开了,是哥哥。他眉头紧锁、一脸疲态。
我问他:“爹爹喊你做什么了,这么久…”
他沉默许久,竟说,父亲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那姑娘是柳家的女儿,父亲说娶了她,有利于我们家的生意。
我没有讲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亲事?哥哥是要结婚了?.....也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他的笑容将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心里莫名的难过。我赶紧在心里痛骂自己的自私。
“那......你是不愿意吗?”我问。我打心底里希望他和一个爱慕的姑娘厮守,而不是这般以利益为前提的婚姻。
哥哥没有再回答我。他摘下眼镜,闭着眼,用力捏鼻梁根部,看起来很是疲惫。
我意识到,家里似乎没有人关心哥哥的心意。他的心思,他的家庭与未来,在父亲看来不过是一桩生意,只能赚,不能赔…..一下子想到自己,我的命运对父亲来说又算什么呢?
我再同哥哥说话,他都是些含糊应答,并未放在心上。镜片下的眼睛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窗外是昏黄的街灯,光芒像是一条金色的游蛇,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翻腾。
混乱不堪 博君一乐 切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