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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重重，难见天日。
乌鸦长长嘶鸣，扑扇着翅膀，盘旋在长空中。
自从暗域临世后，它再无处栖息。高低错落的树尖埋在云中，就连生长千年的柏树也只能堪堪冒出一点树冠。
俯冲下来，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黑云。乌鸦长鸣一声，最终停落在路灯上。石子路两侧昏黄的灯光结成一团，刺不透长夜。
在学校花园中能望见远处教学楼上巨大的时钟。
哑灰的墙体上镶嵌了一面格格不入的钟表，表盘上盘着花枝与荆棘，指针歪歪扭扭。
所有一切都是晦暗的，唯独那只钟发出微弱的光亮。
时间一分一秒走动，十字路两旁的草丛因为微风，不住抖动着。随着秒表与分针时针归并到了一起，指向数字12。
表盘微微闪烁了一下。
咚——
咚——
接连几声钟响，回荡不绝的嗡鸣声扰乱了平静的校园。
许多藏匿在草丛里的人还不等反应过来，耳孔中的鲜血已经溢出，捂着耳朵打起滚，被迫暴露在了大众的视野下。
没有人能够逃离，没有人可以摆脱。日日夜夜困在这一片暗域之中
原本安静的学校一时间叫声四起，那是书中所描绘的阿鼻地狱。
那些姑且能被称作人的东西，在地上像死鱼一样翻腾。蓝白色校服下，那些焦黑色的躯体绝望地发出呐喊。
女孩和一伙同伴依旧藏在草堆中，她的手指在全息屏幕上滑动，屏蔽掉了声响。她左右环顾着地面上焦尸一样的怪物，再看看一切安好的同伴，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走到这里已经损失了三人，今晚不容有失。”
其他人低头摆弄着手上枪械，子弹上膛，对女孩答复道：“明白！”
领队的女孩叫做秋，头一回作为队长探索副本。身上肩负着侦察小队五人的性命。压力很大。
她和自己的弟弟小禾有同一个首领，基地B分部屈河。而剩余的三个男孩，先前一直在副总领纪鸣手下训练。
纪鸣对自己矮屈河一头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同样秋和小禾也无法完全相信纪鸣手下的三个男孩。
他们这支现凑出的队伍，根本还没来得及打磨默契。要知在生死关头，每一个犹豫都是致命的。
也正因是这样，她实在担忧自己初出茅庐的弟弟小禾。
“小禾，”她再次叮嘱，“今晚和那些低级怪物一起躲在这里，你千万小心。”
小禾年纪还小，并不能想到这么许多，脸上还笑嘻嘻的，向她显摆手臂上新装的机械义肢：“秋，放心啦，我还要保护你呢。”
秋不再说话，警惕地躲在草丛中，环顾着周围的动静。
花园石子路深处，一间破败的保安室中熄灭了灯。
秋心中咯噔一下，隐藏在黑雾深处，穿着保安科的外衣，一个‘男人’缓缓行进在道路中央，向他们五人走来。
他的走动声惊跑了乌鸦，乌鸦乱叫着飞走了。
那名保安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手中握着一支破旧的手电筒，晃动着一束光亮。他直直向前行进，撞倒了才达到腿部的路灯。
秋才后知后觉远处这个‘人’说有三人高都太保守，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
秋和同伴对视一眼。如果它再这么直直走来，立刻跑，一秒都不能犹豫。
长椅略过他的身畔，挡不住他拖在身后的左手手掌，像一只巨大的瘤子。长椅在他的手边，被衬托得像小孩玩的迷你家具。
秋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他走到了五人面前的草丛，忽然停下了脚步。尽管其他所有人都被这怪物的威压震慑，不敢抬头。秋透过草丛中的缝隙，仔细观察着他的长相。
这是侦察兵要汇报给基地的任务。
那怪物的眼睛滚出眼眶，连接着血红的筋络，眼球拖拉在地面上。
他落在地面上的眼珠拖慢了他的脚步，但这同时也使得他的视野更加清晰。
保安停下脚步，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他大概是看清了什么，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慰叹。
一地身穿蓝白校服的怪物，正无谓地抵抗着时钟继续前行。
僵死的黑色手爪徐徐抬起，阴影笼罩在一个身穿校服的怪物脸上。
地面上那只身披校服的怪物僵在了原地，缓缓松开挡在耳边的手掌，一溜血迹顺着脸颊淌下。粘腻的带有汗液的爪覆盖在体表，怪物没有眼白的黑眼珠上布满了恐惧。
保安手中像捏了一只小虫，他轻轻一弹指，对方的脖颈便折断了。
身穿保安服的怪物咧开了嘴，慢慢箍紧了手爪，手中的身体如同一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
砰——
这一声炸开的巨响仿佛惊醒了地面上所有的妖怪，它们从方才的钟声中挣脱出束缚，以极高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奔逃。
血腥的味道顿时弥散开来。
没有任何一只身着校服的妖妄图与保安室中出现的怪物抗衡。
在那只怪物手中炸开的小妖，现已被它像丢弃废物一样丢在了一旁。爆裂的鲜血溅落在它的黑色外套上，它继续前行。
秋身旁的队员挪动了一下蹲麻了的步子。
那怪物的耳朵十分灵敏，听见身后的草丛中又出现了细微的声响，立刻调转过头颅。捞起它垂落的眼睛，手持探照灯一样，四处打量，最终锁定在一处草堆。
“糟糕，被发现了。”秋低声道。
“快逃！”秋喊道：“我们打不过它！”
怪物半睁的眼皮忽然瞪圆，它顺着声音，仿佛已经嗅到了鲜血的气息。
嘴巴张开，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它在说。
‘好饿——’
那只怪物蠕动的速度加快了些，与正常人的跑步速度无异。
那群人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沿着十字路往更幽深的学校深处跑去。
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似的，秋数次抬起头，教学楼顶挂着的时钟与自己的方位没有任何变化。
“我、我跑不动了......”小禾气喘吁吁。
“你快一点行不行！”秋着急地回头望向距离小禾越来越近的怪物，下一刻就能抓住他似的：“它要抓住你了！”
“不行啊——”小禾才十几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几乎就要哭出来，道：“我还没改装腿部义肢，跑不快的......”
其他三个男孩远远回望，脚步不停。只有秋放不下自己的弟弟，还想回头拉他一把。
小禾也伸出手，希望秋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嗬嗬、嗬嗬——”
怪物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忽然向前猛地一跃，扑倒在地。伸出它一米多长宽厚的左爪，火锅里捞出一个鱼丸样轻易，一把捞起了落在末尾的男人。
“啊！！！！”男人尖叫着。
“秋！救救我！”
“姐姐——”
他小臂处皮肉挣开，里面棕黑色的枪管升起。小禾此时已经不剩多少理智，对着怪物的脸上一顿扫射。
怪物的表皮擦出火花，子弹像撞上铜墙铁壁，歪斜着崩开，弹壳落在地上。
“嗬嗬、嗬嗬、嗬嗬......”
怪物发出怪异的笑声。
叫做秋的女生望着道路深处已经看不见了的队友，深吸一口气，彻底停下脚步。
耳边还有小禾绝望的叫喊声，和不间断的子弹碰撞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q】仰视着那只三人多高的怪物。手【q】iang比起男人的机械义肢来说简直袖珍的不像话，但对于这种无视物理攻击怪物来说格外有效。
三个早已跑远的男孩留意到这边小禾被抓住，摸上太阳穴上早已改装过的通讯按钮。
“这是基地留给我们对付后面怪物的，用在守门怪物身上太浪费了。”
“秋，你这样我们到后面都活不了！”
秋紧盯着眼前的怪物，没有多说。因为几人这趟的任务并非通关，只是作为先行部队来探路的。
凭借自己在训练基地的经验，秋并不认为他们几个新人能够在这个副本中走很远。
瞄准了保安服怪物脑壳上最为脆弱的太阳穴，秋扣动了扳机。
砰——
两发子弹相互缠绕着，交织成藤曼一样的纹路，旋转前行。
这是基地科学家从暗域黑雾中提取出的新物质，他们这些探路者是不知道原理的。秋只是基地中一个小人物，之所以能领到新物质枪支，也是因为参与了这次探索行动。作为先行的侦察兵才有机会摸到这种上等武器。
他们来之前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谁也不想死在第一天夜晚。
子弹刺破空气，一路无阻，穿入怪物的太阳穴中。
轰然一声巨响。
怪物的动作停滞。
那颗子弹穿过太阳穴，在它的脑袋里炸开了。
爪上力道放缓，小禾呆愣地看着它停下了动作。
“这就死了？”
秋看着怪物不动弹了，松一口气，把手【q】iang揣回口袋：“这玩意儿还挺好用。”
小禾挣扎着从怪物手中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他不屑地回望着那只妖怪，拍拍姐姐的肩头：“切，还以为多厉害的怪物呢。我就说第一天，怎么可能出现这种S级妖怪——”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女孩瞪大的眼睛。
“草！”
女孩愣了一下，接着惊恐大喊：“快跑！”
小禾没有防备，再次被背后怪物巨大的爪子抓起。它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这次没有给他们二人留任何反抗的机会。
“啊啊啊！！！”
小禾的尖叫在中途戛然而止，在怪物的手中瞬间变成了碎片，汁水四溅。
秋的心脏往下猛地一坠。
见事态有变，她甚至没有时间悲痛，扭头就跑。
谁知那怪物眼疾手快，一把拍向她的后背。
秋听见了脊椎骨碎裂的声响，受惯性扑倒在地。
失重感降临，秋也被怪物攥在手中，凌空而起。
秋大口大口呛出鲜血，她看着怪物那张丑陋的脸，疼痛如浪潮般涌来。
再没有力气掏出手【q】
每一支进入副本的先行队都会做好赴死的准备。
就像他们临行前所宣誓的一样，秋不抱希望能活着走出这里。
但他们这才穿过迷雾，仅仅是看清了这个副本的面貌啊——
就这样死去，未免太浪费基地十多年的培训。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用最后一丝力气，拨开了太阳穴上的按钮。
全息屏幕在眼前展开，一个身披大衣的独眼男人坐在桌后。
那是屈河，B区总领。
秋没有张嘴，将自己意识中的所有画面全部传输进电话那端。
一路的探索像走马灯似的在秋的眼前闪过，小禾的死状再一次从秋的瞳孔中晃过。
秋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男人目不转睛盯着全息屏幕上秋记忆的录像，迅速定位了数个新型怪物，传输去总部。期间没有多分一眼给濒死的秋。
“不错。”
男人操作完毕，慢悠悠开口：“你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
没有怜悯这个将死之人，男人只是平和地告诉她：你完成了任务。
秋却仿佛听到了莫大的安慰，视线因剧痛而模糊，意识也愈发不清醒。
于是秋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命运的降临。
透过那怪物的牙齿，秋嗅到了愈发浓重的血腥气。周身体表仿佛置于浑浊粘腻的岩浆中，体温不断变凉。
秋再一次想起了弟弟小禾的死状，心中绞痛。
他们无父无母，作为死士被基地收留培养长大。
为基地死去，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秋这么想着，事实却总不如人意。
“咚——”
钟声奇迹般再次响起。
秋瞪大了双眼，她已被那双黑色手爪的主人送至嘴边。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被吃掉了。
有‘人’在笑。
怪物和秋，甚至这片暗域中的所有生物，全部顺着笑声望去。
时钟上的时间被拨回到了十一点半。
发出黯淡光线的钟表上方，隐隐约约正坐着一个女孩。
她像一只被反复缝补的布娃娃，惨白的皮肤上有针线的缝痕。女孩的脑袋一卡一顿地转过来，秋看清了她的脸。
眼睛的位置被老旧的纽扣替代，歪歪斜斜挂在脸上。血泪正从眼角落下，没有血痂，只有一道暗红色抹不掉的痕迹。弯弯绕绕顺着脸颊落进脖颈深处。
女孩在笑，密密麻麻的牙齿呲起来，占据了半张脸。
另一只怪物出现了。
秋愣怔地看着那只布娃娃。
怪物手上力道松动，秋立刻‘砰’一声摔落在地。脊椎骨大概是断了，她觉得身体上除了疼痛，再没有能动弹的地方。只能尽力转动着眼球，望向钟表上方的女孩。
学校中当然不止有一个保安，散布在各处缓缓蠕动的保安一下子像是被激活了一般。
他们拖着自己长长的眼珠腾空飞起，眼球在空中乱颤。
一时间，竟有数以十计身穿制服的怪物齐齐向女孩聚拢。
女孩穿了件花裙子，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外面。
她看着四面八方朝她飞去的妖，吊儿郎当换了条腿翘在时钟上。
手腕中四散飞出几条荧紫色细线，那些细线比暗域中最快的飞鸟还要快，有灵魂一样，迅速捆住身穿保安服的妖。
被捆住的妖登时像被抽取了妖力，直直坠地。
女孩漏下了一只妖。
那妖看见坠地的同伴，于是绕过女孩一次次的出击，避开了她每一次出手的细线，冲到眼前。
一只巨大的妖怪，面前是一只瘦弱得如同小孩玩偶的娃娃女孩。
二人在空中对峙。
保安服袖口下那只撑得布料裂开的手臂挥动，抬手用指尖刺入女孩眼窝。
女孩避之不及。
木头纽扣被刺中，碎裂成无数粉齑，没有下坠，反而因为太轻向天空浓重的雾霭飘去。
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染红了她的裙子。
接着，那只妖又提手挖向了她的心窝。
女孩迟缓地感受到眼睛上的剧痛，她发出锯断枯木般低沉的嘶吼。
“你没有机会了。”
身穿保安服的妖似乎听见了一句人类的语言，但它没有听懂。
秋听清了，心中惊骇。
一只会说人类语言的怪物。
秋与屈河的通话还没有中断，独眼男人微微皱起眉头，问：“她是谁？”
就连知道基地中心保密系数最高信息的屈总领都不知道的怪物。
秋发不出声音，只能尽力仰头，将看到的画面全部传输回基地。
那只怪物忽然感觉全身麻木起来，它动弹不得。
那垂荡在半空中柳条似的眼向上翻动。
那一对眼球不知何时竟坠落下去，砸在草丛中，发出一声闷响。直望向半空中被女孩高高举起的宽厚的躯干。
它最致命的一处血管被女孩割断，只有妖才懂得妖的弱点。
在空中晃动的两条‘脐带’水龙头一样不断涌出鲜血。
“你没有机会了。”
女孩再次用暗域中妖的语言重复。
紧接着，那只怪物直直坠落在地面，溅起无数飞尘。
她举起寒光凛凛的刀刃，在月色下反复欣赏。血滴顺着刀柄流到她的惨白的手臂，顺着布娃娃的布料渗下去，很快又恢复成了白色。
刚才刺碎的木纽扣眼珠是谁的？疼痛又是谁的？女孩大概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的记性不是很好。
旋身漂浮在半空中，玩偶女孩仔细打量着往回拨慢了半小时的钟表。
哀叹一口气，劳工一样认命地再次将时钟往回拨动。
夜里十一点。
夜里八点。
时针吱呀呀扭动着弯曲的指针。
下午六点。
天色复明。
女孩俯视着地面上所有躲藏起来的、身穿蓝白校服的怪物。
它们用看向救世主的眼神看着她。
女孩的虚荣心顿时得到满足，她于是更加卖力地拨动着时钟，一直调到上午六点。
天际微微散出一缕白光。
云雾与阴霾依旧没有散去，只是有光穿过了雾气。
铃声大作。
——那是上课铃。
属于杀戮的夜晚彻底被消解，宿舍楼中刚躺下不久的教师挂着深深的黑眼圈走出门来。
它们的脑袋由一根弹簧支撑，颤巍巍地左右摆动着。
教师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教学楼的时钟。
的确是早晨六点，的确打响了上课铃。
自从学校被暗域侵蚀后，校园中的规则是亘古不变的。
就连怪物都不能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