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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夜，没有一丝星光。
土炕上，五岁的胖丫抱着枕头滚来滚去。小小的人，也会失眠？
“小妹，怎么还不睡，熏得难受？”十二岁的徐招娣打了个哈欠，慢慢起身。
眼下这间土坯房坐南朝北，冬冷夏热罢了，更糟糕的是土胚房西边不远处便是旱厕。
风一吹，难闻的气味便悠悠飘到屋子里来。
尤其夏天，更是熏得人睡不着。
在农村，影壁旁的南屋一般充作杂物房堆放农具，徐家的却拿来住人。
大房没有男人顶门立户，姐妹几个要靠家里养。叶珍珍克死了她儿子，没把她们娘几个撵出去已经是她老人家大发慈悲了。
这是徐家一家之主苗翠花的原话。
徐招娣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往妹妹的方向照了照。
九十年代了，即便是宝水村这样的偏僻乡村，家家户户也早都通了电，用上了钨丝灯。苗翠花以养活她们娘几个费钱为由头，不肯给南屋拉电线。
徐招娣就着手电筒的光，看了眼炕头边快要掉下去的妹妹，好笑的摇摇头。
平时她都是让几个妹妹睡里边，小妹今晚不知道怎么扭到了最外头。倒也不奇怪，小妹向来睡相差。
“要掉地上了，还不快里边来。”
胖丫扭着小身子滚了两圈，滚到徐招娣身边搂住她的脖子撒娇，“大姐，你明天能不能不去上学啊？”
小姑娘声音软糯又甜美，谁听了都不会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徐招娣却不为所动，“小小年纪不学好，都敢撺掇你大姐我逃学了。是不是奶奶分给你和四丫的活太多，干不完？留着，等大姐放学替你们干。”
四丫五丫是双胞胎，刚满五岁。
别看俩人年纪小，却跟大人一样每天都要劳作，喂鸡喂鸭割猪草拾柴火都是小姐妹俩的活。
徐招娣很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早一晚帮着干。另外别看她在上学，家中安排给她的活计也一分不少。
这么多年，她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不是，我不是想偷懒。”胖丫急忙摇头，“大姐，我就是想让你明天在家里守着我。”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徐招娣敲敲妹妹额头，“大姐马上要考试了，不能请假。你乖啊，等放了暑假，姐姐带你们几个去抓知了，砍柳条。卖了钱给你买糖吃，买花带。”
别人妹妹有的，她大丫的妹妹也要有。
知了皮可以卖给镇上药店，柳条可以卖给供销社。四丫五丫再过一年也要上小学了，不知道奶奶会不会给她们出学费。
她必须提前做准备。
“明天有坏人要把我抓走，大姐你要留下来保护我。”胖丫抓住大姐的胳膊来回摇晃，巴掌大的脸蛋上全是恐惧。
屋子里没有灯，今晚也没有月亮，徐招娣并没有看清楚妹妹的表情。只以为她又跟往常一样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有时候不能分清梦境和现实。
“你又做什么梦了？大姐不是跟你说过，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世上没有妖怪，也没有鬼。”徐招娣安抚的拍拍妹妹的小肚子。
她不能逃学，一天也不能。她必须努力读书，将来才能考上大学。有份好工作，才能让妈妈和几个妹妹吃好穿好。
“大丫，胖丫，你俩不睡觉，不乖。”这时，几个孩子的妈妈叶真真也醒了过来。她瞪大眼睛表情无措的看着两个闺女，模样无辜又可爱。
闺女们不睡觉怎么办呢？小孩子晚上不睡觉，白天长不高。
胖丫精神一震，转身期待的看着她妈，“妈，明天我跟着你下地好不好？”她妈妈虽然智力有问题，但好歹是大人。
有妈妈在，坏人一定抢不走她。
谁想，叶真真毫不犹豫的拒绝，“在家，凉快。地里，你要晕倒。”叶真真三十来岁的人了，智力却依然停留在孩童阶段，但也明白小孩子不能在太阳下暴晒，会生病。
“你个小屁孩，谁会抓你啊？你会给人家洗衣裳还是做饭啊？”同样被吵醒的还有老二徐来娣，她讽刺的瞧着胖丫，“你是个女娃，扔大街上都没人要。”
说到后边，二丫语气酸溜溜的。是啊，她们姐妹几个都是女娃，谁稀罕女娃呢。
不然她们大房一家子也不会被赶出来住南屋。
来娣，来娣......
二丫最讨厌自己名字了，她要是个男娃多好，就可以保护姐姐妹妹不受欺负。
大丫拧眉，“二妹，不许这般说小妹。女孩怎么了？你好好读书，将来一样有前途。”现代社会可是男女平等的时代。
爷爷奶奶可以看不起她们，但她们却不可以自轻自贱。
三丫也醒了，不过没说话，她性子向来安静，轻易不张口。此时听了大姐的话默默点头。
男娃女娃区别真的很大吗？大姐可比二房的俩堂弟学习好多了，大姐将来要是能考上大学，不同样是徐家的荣耀？
“好了，都睡觉。二丫你明天再迟到，看我不打你屁股。”大丫最后命令道。
她困得实在撑不住了，明天还要早早起来给菜园子浇地。不过睡过去之前她还迷迷糊糊想着，改天得找二丫班主任问问，看二妹最近是不是上课又开小差。
上次期中考试数学差点儿没及格，真是气死她了。
“睡觉，睡觉。”二丫翻了个身，也闭上了眼睛。
三丫看小妹依旧愁眉苦脸，不放心的摸了摸她额头，“等周日让大姐带你和四丫去镇上卫生所看看。”
前两天四丫和五丫姐妹俩去山上割猪草，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当时检查后并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此刻三丫却有几分担心，万一五妹摔坏的是脑子呢。
胖丫嘟嘴，她才没摔坏脑子呢。
是真的有坏人要抓她，她都梦到坏人长啥模样了。
三丫也实在困得撑不住了，起身看了熟睡的四妹一眼，见她无恙，便搂过胖丫睡了过去。
“乖，姐姐大了挣钱给你买糖。”
简单的吃过早饭，徐家人便该干嘛干嘛去了。
叶真真和二房三房的大人去地里干活，大丫给菜园子浇过水之后带着家里孩子们去上学。
胖丫和四丫还不到上学的年龄。
苗翠花吩咐她俩今天把后院那堆晒了几天的马齿苋，留着包包子。
四姐去了哪里，胖丫四处转了转，没找到她。
胖丫心慌慌，处理完马齿苋后坐在院子里盯着大门发呆，总觉得下一刻坏人就要破门而进，抓走她。
会有人来保护她吗？
家里只剩下奶奶和身体不舒服在屋子里休息的二婶。
奶奶不喜欢她，更确切的的说奶奶不喜欢她们大房所有人。奶奶说她爹是她娘克死的。
坏人来了，奶奶肯定不会帮她。胖丫仔细回忆着前天做的梦，却始终看不清梦里坏人的模样。
只隐隐约约记得这一天她被坏人抓走了。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
再也没有见过妈妈和几个姐姐。
胖丫扔下手里的镰刀，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不如，藏在后院的粮缸里？
她正准备悄悄溜去后院，堂屋传来奶奶的声音，“胖丫，胖丫，你在哪里呢？”
胖丫停下脚步想了想，决定先去堂屋看看奶奶有什么事，再去躲藏。奶奶虽然不喜欢她，但大姐说了，身为晚辈，她们要尊敬长辈。
不然人家会笑话她们有爹生没爹养。
胖丫奇怪，她本来就没爹养啊，干嘛怕人家说。她出生第二天，她爹客死异乡的消息恰好传回家。
胖丫对没见过面的亲爹没感情，对厌恶她们姐妹几个的奶奶更没好感。
但她最听大姐的话。大姐让她孝顺奶奶，最起码她面上不会忤逆。
她迈着小短腿飞快的跑进堂屋，好奇的问道，“奶奶，我来了，你找我什么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苗翠花冷哼一声。
看吧，她就说整个徐家，奶奶最讨厌的就是她。胖丫低下头玩弄手指不说话。
牛气什么，要不是大姐吩咐，她才不想搭理她。
“娘，说正事。”坐在炕头的徐家二房媳妇曹大妞提醒婆婆。
苗翠花轻蔑的打量了站在屋子中间的小孙女一眼，指了指炕边上的一套衣裳，不情不愿道，“换上。”
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胖丫不解的望着那件漂亮的小裙子，又看看奶奶，没有上前。
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身上的红色小背心和蓝色小短裤，大姐拿自己旧衣服给她改的，上面有姐姐的味道。
她才不稀罕别人的衣裳。
再说，电视里可演过，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张这么大，没穿过奶奶一针一线，没花过奶奶一毛钱。现在，她突然要送她件一看就很贵的衣裳，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胖丫警惕的盯着苗翠花，随时坐好了撒丫子逃跑的准备。
苗翠花气得浑身哆嗦，“你什么态度，我可是你亲奶奶，我会害你？”
会不会害她不知道，反正从小对她没好过。
曹大妞赶紧制止了婆婆，起身拿起小裙子来到胖丫跟前，笑眯眯道，“你奶奶娘家邻居要结婚了，人家知道你是咱们这方圆十里八乡长得最俊的小姑娘，要你奶奶带你去滚喜床。”
哦，原来这样啊，怪不得给她准备裙子，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都是捡几个姐姐的。
“滚喜床的不都是选男娃么？”胖丫皱起好看的眉头。别看她小，就以为她好骗。
她聪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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