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寰尘四洲志精校版最新章节在线阅读,[长月烬明]寰尘四洲志全文最新最全的免费小说阅读。
荒渊异动,上古神明殒身镇守的封印,抵挡不住万年岁月磨蚀。无数双眼睛窥视着日渐衰微的结界,蠢蠢欲动,伺机脱逃。
千里之外,盛国王宫,锦缎罗帷被宫婢小心掀起。
青年储君满面泪痕,膝行至榻前,握紧他母亲枯槁的手。
盛王后撑着最后几分气力,挣扎着道:“我这辈子荣华享尽至此,唯有玉壶年幼,不能放心。”
“你是长兄,当爱她、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昳儿,你答应我。”
“母后放心,我向萧氏列祖列宗起誓,护玉壶一世,绝无妄言。”储君的眼睛尚且年轻而清澈,感受到母亲的手脱力地垂下,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
绥和三十四年,盛都城中丧钟万杵,王后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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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年间,盛王萧昳即位后的第十九年。
通往章华殿的宫道上,五王子萧凉的手指一松,酥酪点心“啪叽”掉落地上。
他斜眼瞅着对面的少年,一脚踩住碾了碾,肥硕的脸上拧出讥笑:“哟,本王念你今天也没吃上饭,赏你这块糕点,可差点忘了,澹台质子喜欢吃碎的。”
今日七夕,王上在章华殿设宴款待群臣,宫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众人对萧凉欺辱那景国送来的质子早已见怪不怪,向五殿下行礼后便匆匆走开,生怕在这佳节时分沾染上景国质子的晦气。
那被拦路刁难的少年身形瘦薄,几乎挂不住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衫。
他看着五王子踩着糕点的脚,掀起衣摆缓缓跪下,从萧凉的鞋底抠下被踩扁的糕点。
少年似乎察觉不到周遭众人的嫌恶,鸦羽般的睫毛抬起,仰视这盛宫中最为嚣张跋扈的五王子,昳丽的面庞竟然浮起浅笑。
他把从鞋底抠下的酥酪一点点掰碎,捧在手心里,轻声问道:“五殿下,您看,这样够碎了么?”
玉白的手指捏起掺和泥污的碎烂糕点,放进了嘴里。他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瞧他这副乖顺到无趣的样子,萧凉意兴索然,估摸开宴的时辰将近,寻思姑且放景国质子一马,改日再玩。
萧凉正欲挪动肥胖的身躯,随身小厮却忽然凑近,提醒说:“五殿下,后面。”
扭头,就见数名侍从簇拥着一位华服贵女自宫道而来。夜色下,长柄锦扇光华流转,朱膘扇面上交绣九霄玄色凤纹。
九霄玄凤仪仗……萧凉的心念一动。
“晦气东西,大过节的到处乱窜什么?也不怕冲撞了贵人!”萧凉蓦地大声喝骂,抬脚踹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猝不及防被猛踹一脚,向后跌坐,针刺般的剧痛从胸口漫开。
约莫是肋骨又断了。他以肘撑住地,冷漠的想。
这一脚踹出的动静够大,如愿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那华服贵女看过来,见是五王子,慢悠悠地开口问:“萧凉,七夕佳节好景,你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萧凉暗忖要把握住套近乎的机会,忙不迭上前拱手道:“给小姑姑问安!您深居简出,怕是不认识这晦气东西。”
“他叫澹台烬,是景王澹台无极的幼子,当年盛景休战议和,商定景国送来王子到盛国做人质,谁知道那澹台老儿竟送来这么个弑母而生的怪物!”
萧凉嘿嘿地谄笑:“侄儿平日里难得见小姑姑一面,今儿听闻姑姑要出席宫宴,特地提前赶来替姑姑清场子,省的让这晦气玩意儿冲撞了姑姑贵驾。”
“如此……让五王子费心了。”贵女轻笑一声。
盛景两国休战已经有十余载,澹台烬来质盛国,是当初休战后不久的事。
她端详着跌坐在地的少年,说道:“澹台殿下来质多年,竟然从未拜会,是本宫疏忽了。”
语落,她略过萧凉,款款走来。
懿态端方,宫髻高绾。九霄玄凤宝钗上勾挂半截鲛绡幂篱,遮挡了大半面庞,只露出下颌和纤长的颈线。
“殿下!”见她向澹台烬越走越近,随行女官絮絮地劝阻:“您自幼体弱,陛下赐居宫城东南的瑶光殿,只盼东来紫气、南来天光能助您安稳神魂。”
“澹台质子被安置在西北角的思谬苑,为的就是间隔百余宫室,不会妨害到您——殿下,不要再靠近他了。”
贵女对她的劝说置若罔闻。
跌坐在地的少年往后瑟缩了一下。
五王子萧凉向来在盛王宫里横着走,这女人对其讲话却不甚客气,又被萧凉口称姑姑,饶是以前没见过,此时澹台烬也知晓了她的身份——盛国先王的独女,当今盛王一母同胞的幼妹,玉壶长公主。
来人注意到他躲避的动作,在距离两尺处站住。
“澹台殿下,你在躲什么,怕本宫伤害你吗?”
在众人的抽气声中,长公主屈身跪坐在少年面前,慢悠悠地说:“方才五王子为本宫清场,踹你不轻。本宫刚又知晓,陛下担心你有妨害,将你置于思谬苑冷宫多年。”
“这样看来,这些年澹台殿下受的罪,本宫多少要担些责任。”
东海鲛绡单面透影,澹台烬看不清那幂篱后影影绰绰的面容,却清晰地感知到,这位被盛王捧在心尖的长公主此刻正看着他,没有居高临下,而是跪坐在地,平视着他。
这感觉很陌生,但不讨厌。
“长公主,你多想了,我没有害怕,也不会怪你。”澹台烬说。
“小子!怎么跟长公主讲话呢!”萧凉拍马屁心切,闻言冲过来就想再踹他一脚。
“五王子,慎行。”她冷声喝止。
“澹台殿下,你的脸色很差,随本宫回瑶光殿吧,思谬苑那种地方是请不到医令的。”
见少年想要拒绝,她有意无意拨弄着地上酥酪点心的残渣,柔声补充道:“无论你在等谁,或者想要干什么,今夜,怕都不成了。”
什么意思?饥饿与疼痛交织,澹台烬的额角沁出冷汗。
这女人知道什么了?
“哟哟哟,澹台质子,你别不识抬举。”
萧凉努力分析着玉壶长公主话里的每一个字,联想到景国质子阴郁晦气又确实美丽的面孔,顿悟,暧昧一笑。
“来人,给本王把质子捆起来洗洗干净送去瑶光殿。小子,好好伺候长公主,伺候不好本王扒了你的皮!”
“五王子,慎言。”
长公主的脸彻底冷了下去:“王兄若知道你这般口无遮拦,你出就封地的心愿,明天就能实现。”
啥,离开盛都就封还怎么跟萧凛争那储君之位?
萧凉哀嚎起来:“小姑姑冤枉啊,我只是……”
“闭嘴。”
她瞅着萧凉闹心,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随侍的女官道:“星垣,澹台殿下身体欠安,本宫的步辇让给他坐。你差人把贺礼给陛下送去,我们现在就回瑶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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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晦暗破败的冷宫,玉壶长公主居住的瑶光殿干净明亮,连偏殿暖阁的地面也不见分寸尘埃,空气里氤氲着清淡悠长的焚香气息。
澹台烬靠在软榻上,冷眼看着太医站在门口左右为难。
“医令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
见太医三分嫌恶七分畏惧的模样,玉壶长公主说:“如果有难处,可以换太医署其他人来。”
太医的眉头紧拧,闻言,跪在门口叩了个头:“启禀殿下,听闻是澹台质子有恙,太医署一致推举下官前来,因为下官的八字最硬——”
“唔,下官观质子应无大碍,殿下大可不必召人再诊。”
好一出隔空诊断,景国质子声名在外,让整个太医署的人敬而远之。
她无奈地请太医退下,又吩咐星垣道:“通传下去,今晚除了本宫召唤,谁都不准进来。”
“殿下……”女官欲言又止,老实行礼后带上了门,只留下长公主和澹台质子两人在房内。
“澹台殿下,得罪了。”
澹台烬顺从地靠在榻上,垂眸看着贵女拉解他腰间束带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嘲讽:“长公主,我的身体不好看,怕要让你失望了。”
褪色的外衫被脱下,破旧的中衣被拉开,裸露出的胸膛瘦骨嶙峋,新痂旧疤交叠,一个紫红的血印在苍白的肤色上显现出来。
“确实够惨,够难看,盛宫里最下等的仆婢怕都混的比你好。”
玉壶长公主一边感叹,一边仔细摸按着他的胸腹和脉搏:“左肋连接胸骨关节两处轻微错位,起了点骨刺,心脉正常,当无大碍。”
澹台烬垂着眼帘,规规矩矩地接话:“没想到长公主还懂医术。”
她正在专注地摸按各处筋骨,眼皮都没抬:“本宫常年闷在寝宫,习得一些杂学。明日太医署会给你送些内服外用的药来,休养一阵就好。”
“我不用休养,也不用太医署送什么药。”已经好几日没寻到吃食了,除了刚才那些糕点渣……
少年从榻上起身,犹疑片刻,倏尔冲她绽开一个笑:“承蒙长公主垂怜,对我来说,比起那些名贵药材,还是一碗剩饭来的更重要。”
景国澹台王室世代以貌美著称,澹台烬也不例外。
他五官本生得极美,但弑母不祥,被唾弃如泥犬般长大,周身笼罩着难以言喻的阴暗气息。此刻,俊美的少年衣衫半敞,笑容像个面具似的浮在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些许引诱意味,衬得整个人如同午夜徘徊的艳鬼。
隔着鲛绡,玉壶长公主凝视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仿佛有隔了千年万年的记忆在识海深处明灭——但模糊到令人难辨虚实。
半晌,她说:“澹台殿下,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笑一笑不会怎样,拳打脚踢这种程度的伤,也早就习惯了,但没有饭吃,我会饿死。”
强烈的饥饿感灼烧着五脏六腑,澹台烬决定好好利用这贵女的一点怜悯。
“长公主殿下,求您。”
思谬苑冷宫,没有仆婢份例,是任人自生自灭的地方。
澹台烬幼时被送来盛国为质,在冷宫里无所凭依,这么多年备受欺凌没有死掉,命数够硬,也够苦。
“我发现,一提到吃食,澹台殿下的话就变密了。”
无视了他的引诱,长公主倒了盏果子露递过去:“先用这个垫垫肚子罢,本宫不差一碗饭,但现在不能给你。”
眼见澹台烬脸上虚假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放慢语调,柔声说道:“因为本宫怕你吃过东西,一会儿结春蚕毒发时痛彻百骸,你会受不住呕吐,把自己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