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以30岁划分人生,俗话说三十而立才算完美,那么‘三十不立’又当如何?底层大龄女性孔翎上为了寻找神秘消失的外婆,不得不进入繁华的大城市讨生活,还与美貌的表妹孟晓棠在此地偶然相遇性格截然不同的姐妹俩为 ...
活着很累。去死却害怕又不舍。
孔翎上的脑子里总是会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来。
比如现在,她的整个下午都在小面馆的后厨里忙碌,连口水都没喝上。
平日里店里客人不少,但老板为了节省开支,干活的就她一个,她得一边煮面,一边做些小菜,今天腌制酱牛肉的时候,为了调试牛肉的口味,顺手撕下一小块牛肉品尝咸淡,被刻薄的老板娘目睹,误以为她在偷吃。
面黄油头的老板娘穿着脏围裙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一通说教,嗓门越来越高,仿佛孔翎上吃的不是牛肉,而是不小心咬到了她本人,她的犀利骂声很快吸引了外面食客们的目光,那些目光似乎是一道道穿心利剑,让孔翎上自己都开始认为,她不仅是个穷人,还是个贪食小鬼,占尽老板家便宜,为吃一口牛肉才躲在后厨一下午。
“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不行!素质差劲!偷奸耍滑不要脸!”老板娘说到激动处,还呸了一口。
孔翎上的脖子到脸颊早已涨红,耳边被她的尖锐嗓门震得嗡嗡作响,左手不自觉抄起牛肉坛子,在老板娘唾液横飞时,毫不犹豫的,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
场面有短暂的几秒安静,而后老板娘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伸手要抓挠孔翎上,可她哪里是孔翎上的对手,这个瘦小但爆发力很强的女孩几乎在片刻间就拽住了老板娘肥油的双手,反手便粗鲁的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灶台边,还顺手把落在附近的几片牛肉报复般的,塞进了她嘴里。
“来,你自己尝,味道好不好。”
老板娘被死死扣着,支吾不清。
男老板闻声冲来时,正看到孔翎上在朝老板娘头上吐痰,同时说着一句,“你跟隔壁卖烤冷面的偷偷摸摸好这么久,你素质高,是亲爹亲妈教出来的!”
老板涌到嘴边的咒骂忽然顿住,看看扭头朝自己吹了个鄙夷口哨的孔翎上,为了尊严,他下意识的给了她一个巴掌,两个人当即撕扯起来,从后厨打到大堂,老板娘也来帮手。
孔翎上被推搡着,随着惯性站不稳脚,撞翻一排桌椅,最后抄起一瓶啤酒瓶,摔碎后用尖锐的一面指向老板的脖颈,这才让发疯的两口子停下手中动作。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趁着老板发愣时,从他露出人民币一角的口袋里夺出几百块零钱,“我不干了,这算我工钱!”
而后她把酒瓶子一扔,匆匆跑走,没跑出多远,她便听到身后老板吼了一句,报警!抢劫!还听到老板娘一声尖叫,是被男老板扯着头发拖进了店里。
孔翎上听到那句报警,心里咯噔一下,若是等下被抓走,算起来总是她先动手的,搞不好要赔偿店里被砸坏的损失,她哪里有钱呢?
更不能让相依为命的外婆为她担心,当然,就算东窗事发,外婆肯定还有点小钱可以帮她,这么想,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抬手抹了一把脸,嘴角被划伤了,有丝丝血迹,脸上也是青红一片,除了巴掌印还有磕到桌角的小擦伤,她用满是油渍的手又点了点钞票,没多少,不过就400块,不禁抱怨,“我每天干这么多活,你们才赚这么点。”
她先是跑回了家,蹑手蹑脚进了屋,怕惊扰83岁的外婆李慧芳,她们祖孙俩窝在这片平均每栋只有四五层高的老旧小区里,已经足有四十多年。
她本打算悄悄换身衣服,跟外婆知会一声便去相熟的朋友家躲躲,可换好衣服后,才后知后觉,此刻家里过于安静了,外婆并不在家,待她打包好简单行囊,给外婆的老年机打电话时,竟关机。
现在是晚上6点,平常孔翎上不回家吃晚餐,外婆便自己做些潦草饭菜简单应付。
可她今天去了哪里?
孔翎上蹬蹬蹬跑下楼,敲开了楼下王老太的家门,她跟李慧芳是撞树老姐妹,王老太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清李慧芳今天很早就被不常往来的儿子接走了。
咦?
还说要我们照顾照顾你呢。她是不是跟儿媳妇和好了?
诶?
怎么,你不知道?
孔翎上发愣的挠挠头,一头雾水回了家,没空想那么多,打算先去外面躲躲,待要冲出家门时,却见外面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个个面目不善,问她是李慧芳的什么人,孔翎上疑惑不浅,但也如实答,又听到对方说。
“你姥儿欠我们十几万,她说今天能还上,可是电话打不通,不是跑路了吧。”
对方又看看孔翎上的背包装扮,那眼神意思明显,怎么,难道你也要跑路吗?猜测中,他们把门口堵得更严。
孔翎上下意识退了一步,眉毛拧紧,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心脏跳得渐快。面对几双笃定打量她的目光,反复确认了几次,才知道李慧芳到底欠的什么钱。
哦,不过是她前两个月在某众筹平台上发文说得了癌症,还有未成年的小外孙要照顾,自己不能死,骗了好心人们五十几万的筹款,却又被人识破,有人当街目睹她白天生龙活虎的在跟老姐妹撞树呢。
她听着,连眼睛都忘记眨,几秒钟后觉得太过荒唐,发出一声嗤笑,却在接过对方递来的资料后,笑容堪堪凝住,竟没错,骗人钱的李慧芳正是自己的外婆李慧芳。
事实上,李慧芳身体健朗,八十多岁的高龄,几乎没怎么去过医院,而孔翎上就是她文中那个未成年的、已经31岁,需要大人照料的小、外、孙。
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李慧芳竟然能做到动之以情,洋洋洒洒写下千字小作文,感动无数受骗者。
孔翎上不免有些惊叹。看了半晌外婆的诈骗内容,生憋出一句赞美,“文章不错...她人呢?”
对方反问她,是啊,那老太婆人呢?
孔翎上还没从这些从天而降的信息中缓过神来,思绪纷杂,想到那个锱铢必较的面馆老板绝对会去报警,并会添油加醋渲染她的‘十恶不赦’,想到现在她家门口还堵着几个讨债的壮汉,看样子找不到李慧芳不会离开的架势。
“你是个女人,我们不为难你。你看看,你家里现在有多少钱,先还上点。”
见她沉默,为首的那个黑衣男人便说了这么一句,让孔翎上的脸色涨红起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去外婆的小房间里翻箱倒柜,很快便看清那几个掉了漆的、空荡荡的抽屉,还有那一尘不染的床铺、衣物寥寥的衣柜,每一处痕迹都在告诉她,她的外婆早有预谋的离开了,片语未留。
显然,比她要临时跑路的计划准备的更加周密。把那点可怜的家产全拿走了,看样子是毫不顾忌孔翎上。
就这么看了一会,孔翎上忽然笑出了声,从一周岁开始,她便被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扔到了外婆家,此后的近30年,冷了,热了,病了,哭了,都只能与李慧芳说。她一天天长大,外婆的腰身一天天变得矮小,她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相拥的亲人。
可现在,这老太婆一声不响,悄悄抛弃了她。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笑出了眼泪,傍晚在面馆里遭遇的屈辱加上外婆消失的震惊形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击,让几乎不会掉眼泪的孔翎上哭了出来,她在想,这老太太跑的真彻底,竟然一分没给她留。
跟着进门的几个男人纷纷皱眉,互相看看,认为孔翎上这个满身狼藉的女人是彻底发疯了。
孔翎上的性格里带着几分彪悍,她只嚎啕了一小下,甚至都不足五分钟,抽泣声便停了下来,声音沙哑,破罐破摔的对面前几个男人说,“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家没钱,你们找别人去要吧,我又不是李慧芳。”
对方的几个人沉默了几秒,看孔翎上是个瘦小的女人,便打算以男人的力量威胁。
可孔翎上丝毫未退,想要硬闯出去,很快被男人们拎起,要把她扔去警局处理。
孔翎上瘦小、灵活,她竭力与他们撕扯着,终于钻到空子,挣脱开男人桎梏,而后速度极快的,跑了出去。
连老屋的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反正家中没有一件值钱物件。
男人们在后面追骂,孔翎上在前方奔跑,跑过黑夜下的旧市场老街,跑过从前上职高时来回穿梭的小路,跑过波光粼粼的月下河畔。
她好像想甩掉身上所有的、沉重的、从出生开始就附加给她的苦难,那些童年里窘迫的往事忽然历历在目,似乎在嘲讽孔翎上满是洞口的生命。
她没什么学历,职高学的美容美发,后来还在激怒中误打了老师,被退学,连个职高文凭都没有,她甚至连一次完整的恋爱都没有谈过,更没男人对她说过柔情蜜语。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甩开了追他的男人们,呼哧带喘的停在了尤阳河畔边,这条河流从小到大被她路过无数次。
孔翎上的气息渐渐回归平稳,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凭空扔了出去,然后合掌夹住,小心翼翼的翻开来看,看到数字‘1’的一面朝上。
十几秒前,她在抛出硬币的时候便在心底发出了一个疑问,是自己去警局还是去朋友家躲避。
数字‘1’是去警局,反面是去朋友家。
孔翎上把硬币又抛了一次,这次是硬币的反面,她的第二个问题是,我的未来会好起来吗?
硬币的回答说,不会。
她心底暗骂一声,气笑了,感到被生命背叛又抛弃。
很小的时候,几块钱的饮料她都没钱去买,穿的用的都是那么破烂。长大了,被老板误会,被客人嘲讽,做过收拾下水的水管工,也在风里雨里送过外卖。
她从没被当作一个娇嫩的女孩来抚养。她甚至没穿过几次漂亮的裙子。也从没在性别上得到过他人的优待和宽容。
每天是打不完的杂工,赚不够的钱,人生对她来说始终是一场吃苦的直线,没有尽头,不会停歇。
她气呼呼的直接把硬币使劲儿扔了出去,扔到了河心中,月色下的河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的涟漪扩大又消散,最终回归平静。
四周的晚风安静极了,她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冷啊,好想喝杯热酒。
已经这样了,不如,彻底离开这深坑一般的地方吧?总之也没爬出过深渊,若是生活的苦痛不会消失,那么至少,让她换个深坑也好。这么一想,孔翎上心底似乎燃起了几缕微小、不易察觉的火苗。
她立即看了看手机微信的零钱余额,不足3000块,这是她的全部财产。火苗被‘呼啦’吹灭了。
她最后看了眼那条河畔,萌生了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吸了吸鼻子,转了个身,面向路灯照亮的那条、无人的小路,此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刚刚的追债人,对方用词难听的骂了她好一会,表达了极致的愤怒和追债的决心后,话未说完,孔翎上便关掉了电话,把对方的电话拉黑。
然后搜索着最快离开这座小城市的车次,她像个即将要战斗的侠客,决心在临死前看看外面的天地。
机票贵,且她没有目的地,最快发车的一班车是绿皮慢车,站票很便宜,可以在二十几个小时后,直达一个她从没去过的大城市。
想来,那里的路灯一定都比这里的明亮,照亮她探险的一条路。
孔翎上买下车票后关掉了手机,也把舅舅家的表妹孟晓棠在几秒后打来的电话隔绝在外。
她打了个车去车站,以往,只有在她生日的那天,她才舍得花钱打车去某个地方。
孔翎上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检票上车,车厢里有股难闻的味道,她捂住鼻子,挤来挤去,最后蹲坐在绿皮车厢间的小空地,车厢地板脏兮兮,她狂乱跳动的心脏却在一片嘈杂中,终于平静下来。
手肘处被老板打出的伤口已经结痂,她疲倦的倚在车门边,透过小窗户,看着外面的无边黑夜,又抬头望去,望向那随着列车移动而远去的星空,上面的星星那么璀璨,看了一会,便晃得她头晕,眼皮越来越沉,渐渐合上睡去了。
就算是这样疲倦、不堪、狼狈、受尽欺辱与苦难的人生。
我也还是不想放手。
我还舍不得我这卑贱的,一条性命。
....不知睡了多久,
恍惚中感觉列车慢悠悠的逛荡着前行,几次停靠又几次启程,孔翎上忽然被挤醒了,有一双光溜溜的腿在她的手臂上蹭来蹭去,似乎把她手肘处结痂的伤口又蹭的撕裂开来。
她吃痛转醒,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轻柔声音,皱着眉,睡眼惺忪的仰头望去,挤醒她的是一双女人的腿,笔直又纤柔,她背对着自己,手边一个行李箱上放着一个大包,大包之上放着一个软乎乎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破旧T恤,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这女人一边机械式的拍着男孩的后背安抚,一边堆着笑脸,跟对面的人道歉。
“大哥,孩子小,把你吵醒了真抱歉,您多担待下,谁家孩子都有哭闹的时候,对不对~您让我们娘俩在这挤一晚就行~”
孔翎上没心思知道女人、孩子与大哥的故事,故意顶了下女人的腿,要她远些,女人立即回眸看向孔翎上,正要道歉时,却愣住。
“孔翎上?额...姐?”
孔翎上闻言猛地抬眸,看着女人圆润丰实的身材,与虽然因为熬夜气色不好,却依然明媚柔和的五官,尤其那含笑的眸子,不正是她那早婚早育的表妹孟晓棠吗。
孟晓棠见到几年未见的表姐,好看的圆形眼睛瞪大了又收回,饱满的嘴唇发出了将要感慨的弧度后,便又强行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多久没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