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方绽飞跃重洋,到美国念不在计划中的法学院,遇见熊一样的昊天和狐狸版的周翱。怀揣着这样或那样的梦想,他们用汗水换感悟,用泪水换回忆。学业艰难,生活起伏,十年过去,方绽终于爬上了律所合伙人的位置 ...
耳膜一阵尖锐的刺痛,方绽呻吟着醒来。
“啊,脖子也疼。”下意识地说完这句话,她发现不但耳朵的刺痛没有减轻,自己的声音像被厚厚一层棉被裹着,听起来又闷又遥远。这下完全醒了,她在狭窄的座位里扭动着坐直身体,小声地测试着:“啊,啊,啊啊…”
不行,还是疼,也听不清。大概是因为飞机起飞时的压差给耳膜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耳朵里像刚经历一场爆炸。刚上机她就昏睡了过去,这会儿飞机已经飞的很平稳了,看样子行程已经过半。
“Areyouokay?Youneedanything?”黑人空妈举着一个小篮子,摆动着占满整个过道的腰肢,对方绽投来关切的眼神。
“I’mokay,thankyou.”被询问的人有些窘迫,想来自己莫名其妙发出啊啊的声音,看起来一定很怪异。
“Okay,here’ssomenuts,letmeknowifyouneedanything.”空妈说着在小桌板上放下一包迷你尺寸的零食。
这是从纽约飞往美国中西部某州府城市的内陆航班,飞机小得像模型玩具一样,一排只有三个座位,全机加起来不超过四十个人,两个看起来年过四十的空妈,一黑一白,一首一尾,在两个半个小时的行程里只出现一次,提供白水和一包花生米。
方绽舔舔嘴巴,是有些渴了,也饿了,她坐在靠机身左边单独的座位,右边隔着走廊的双人座,两个硕大尺寸的美国人在咔咔地嚼着刚发的花生米,就着一小杯白水。看来自己是错过发水了,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提供飞机餐,方绽心里暗自猜测。手表还是中国时间,手机关着机,也不知道离降落还有多久。
算了忍忍吧,她心想,撕开把掌心大小的包装袋,用里面十来颗花生勉强塞个牙缝。其实主要有些胆怯,第一次出国,被外国人和英语包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情愿开口。
当前一趟从国内出发的飞机在纽瓦克机场盘旋降落,俯视脚下湛蓝的大西洋海面,方绽这才意识到她离祖国和家乡,已经是海与海的距离。
转机的时候,一下飞机看到硕大的机场和满眼的英文,方绽一心却只有一个念头:我转机的行李绝对不能丢。于是在信息屏查清楚要转乘的飞机登机口和路线后,她急急忙忙跑去问地勤转机的行李在哪里。地勤的回答又快又长,后面又排着长队,她连猜带蒙也只听懂了三成。
所以在转机剩下的时间里,她一路小跑着在机场到处乱绕,结果还真给她找着了行李转运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绑着红绳的两个最大尺寸托运箱排在一列整整齐齐的行李中,正被一个拉丁裔小哥推着往前走。
方绽跑上前去说了句:“Hi,thisismybag.”脑子里还在组织剩下的语言,小哥看她紧张的样子,凑上来瞅了瞅她手里的机票再核对了包上老长一条白色条码,甩一甩肩上的小辫子很酷地说:“放心吧,行李会跟着你送达目的地机场的。”仿佛从方绽脸上就已看出来那是她绝对不能舍弃的宝贝。
能不紧张吗,她要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生活至少三年,而这两个箱子就是她的诺亚方舟,里面从一年四季的衣物到菜刀、咸菜、中药冲剂,每一样都是她安全感的来源。临行前最后一次检查行李,箱子超重了,妈妈掂量再三准备把抽了真空的一大包咸菜拿出来,惹得方绽大哭了一场,一边抽噎一边说着:“没有咸菜我怎么吃饭啊,没饭吃饿肚子怎么办啊!”
这下可惹得妈妈也红了眼眶,差点不让她走了,女儿养到了二十岁,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第一次离家就要跨洋过海,可让人如何不操心。最后是爸爸实在受不了两母女这个样子,一拍桌子说:“超重就超重,交钱好了,全都带上!”这才止住了方绽滑稽的眼泪。
她哪里是不知道美国什么都有呢,2010年了,中国都迈入小康了,在美国怎么可能会吃不饱饭。也听说华人超市里什么都有,但是这包咸菜不一样啊,这是她最喜欢的下饭菜,从小吃到大的本地口味,她想着就算西餐吃不惯,就算一开始不适用环境,只要能有她最喜欢最熟悉的味道陪着她,一切就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吧。胃有了安慰,心才能稳住,这大概是属于吃货的最后的倔强。
七月初,暑假刚开始,方绽提早出发一则是来上暑期课程,二则是为了提前适应环境,但租好的房子要等开学才能入住,于是她在网上通过同学的同学,找了个短租公寓。说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原主人暑假回国了,方绽就住在他的房间,另一个房间合租的是个男生,听说方绽第一次来美国,带的行李多又不认路,答应了来机场接机。
听说合租的是个男生,方绽一开始还有些顾虑,牵线的同学说:“男生还好些,能有个照应,美国那个大农村,没有车做什么都不方便,一到晚上乌漆嘛黑的,你要一个人住说不定还会害怕呢。再说你刚到又不清楚环境,男室友多少能帮着点,也比较有安全感嘛!”
方绽转念一想也是,反正就六个星期,一眨眼就过了,再说不住这儿还能上哪儿去找临时的短租呢。如果不把衣食住“衣食住行提前安排妥当了,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面对所有的问题她就心慌。虽然在父母面前一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但是对于二十岁了还一天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的方绽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望着机舱小小的窗户外漆黑的夜空和白茫茫的雾气,方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美国、中国还是外太空,又或是在梦中。只有长途飞行带来的肌肉酸痛和耳膜的刺痛提醒着她,她已经出发了,她就快到达了!
后半程又睡了一觉,待她再睁开飞机就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方绽匆匆忙忙站起来收拾自己的随身行李,最后一个往出口走去。空妈们正用三分热情七分制式化的腔调问候大家:“Thankyou,haveagoodnight”,像商场关门前提醒客人尽快离场的音乐一样。
方绽经过时,黑人空妈看见她睡眼朦胧,脸色难掩疲惫,格外走心地说了句:“Youtakecarehoney.”
方绽一懵,honey?我吗?
正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应好,脚下已一跨步迈出了舱门,一口冷风兜头兜脸地灌了进来,吹得她打一个激灵,提起精神,方绽回头大喊了一声“Thankyou!”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本是冷面,很少笑,所以冷不丁笑起来显得表情格外生动真挚,会让看见的人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黑人空妈露出一口大白牙,对她挥挥手,像站在家门口送别离家的儿女一般。
多年后国内开始流行见人就叫“亲爱的”,方绽每次被人以“亲”称呼,都会想起那个叫她honey的黑人空妈,那大概算是她抵美后遭遇的第一个文化冲击吧。
当地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这个机场比起纽瓦克就小多了,人也少,等方绽领了行李,一左一右推上两个大箱子,周围就已经见不着人了。和她一起下飞机的似乎都没有托运行李,下飞机后一转眼就消失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和头顶的指示牌发愣,不知道该往那儿走。正在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来接机的室友到了。
昊天是个大高个儿,怕有一米八五以上了吧,个子敦实皮肤黝黑,穿一套篮球球衣,头上反着扣一顶芝加哥公牛队“ogo的棒球帽,方绽顺着他电话里的指示从到达大厅一出来,就看见他靠在一辆停在路边开着双闪灯的小车上。好不容易把方绽的两个大箱子塞进后尾箱和后座,昊天大手一招:“上车吧。”
这是一辆白色的老款BMW两厢轿车,看车型有年头了,外观保养的还不错,里面的座位是绒布面的,方绽觉得很新奇,坐在副驾驶座摸摸软和的座椅又发现了贴着木贴饰的仪表盘。
“这车多少钱啊?”
“啊?这车啊?”昊天用余光扫一眼方绽,这女生挺特别的,他也接过不少新生了,还第一次有人自我介绍都没说就打听车的,“这我室友的,就是你房间的原主人,暑假他不在,让我拿着开开。当时多少钱买的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贵,二手车嘛,而且美帝车便宜啊,就是新车也要不了多少钱。”
“我还是第一次见布面的座位,弄脏了怎么办啊,也不好清理。”
“布面舒服啊,这儿冬天冷,早上经常要从雪堆里刨车,前面两个座位可以加热,一坐上来屁股暖烘烘的。老美就是这样,会享受,至于卫生嘛,我感觉他们根本不care,你呆久了就习惯的了,室内都是地毯,一开始我们也觉得脏,现在照样跟他们一样光着脚到处走。”
昊天说着把卡在仪表盘座子上的饮料拿起来吸了一口,方绽看着那还冒着凉气的超大杯可乐,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巴。
“你还没吃饭吧?”昊天发现了方绽的小动作,“我每次下飞机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美国这些破航空公司,机票贵不说,短程的还不给吃的,太TM坑人了。”
“就是,我只有国内飞纽约的航班才发了吃的,当时没胃口也没吃多少,现在后悔死了。咱们住的地方附件有超市吗,方便去买点东西吗?”方绽问得小心翼翼的。这要在国内,早就直奔着吃宵夜去了,可眼下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是大晚上麻烦人来接机,能带她去超市买点面包啥的充充饥就很满足了。
“从机场开回学校得一个半钟头呢,你要刚才就说了咱们还能在机场附近找点吃的,现在已经上了高速,这一块我不太熟,不知道这个点了还有没有能没有吃饭的地方。”昊天一边说一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在机场旁的Wendy’s买汉堡时没有多要一份,现在只能让人家女生干看着自己喝,便也不再去碰那杯饮料。
“哦,那算了,咱们直接回去吧,这么晚了还让你来接机,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谢谢啊,不然我带着这两大件行李,还真不知道怎么从这儿找到学校去呢。”方绽这会儿明显也还感到生分,说话客客气气的。
“没事儿,你第一次来嘛,机场到学校的区间巴士每小时才一班,这个点早就停运了。而且巴士只到学生中心那栋楼,下了车要到咱们住的地方还得倒大巴再走一段,我要不来接你,估计你折腾到明天早上都到不了。”昊天大大咧咧地说。
本来他暑期自己一个独占整个房子自在得不行,突然说有陌生人要短租,多少是有些不乐意的,但是有人短租他的室友就不用付暑期的房租了,自己要是阻挠的话又太不仗义,毕竟留学生都穷,谁愿意白付租金呢。现在看来新室友好像还行,起码不是那种仗着是女生就理所当然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娇气公主。
两人于是聊了起来,说了说各自的情况,国内的家在哪里,来读什么专业之类的,很快话题就集中到了“在美国的生活”。方绽是新奇,昊天是怕开车犯困,于是方绽问什么,昊天就扯开话茬子放开了说,从过来人的角度给她介绍他眼中,和他理解中的美国。
昊天张口闭口称美国为美帝,就是“美帝国主义”的简称,带有一丝疏离和戏谑的味道。可在方绽听起来,他完全适应并享受着这边的生活,她以为,他说的新奇话语以及不断夹杂着英文单词的表达方式,大概就是美国生活的一部分吧。
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游刃有余地谈论起在美国的生活吗?方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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