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有六 马嵬106（1 / 1）
天宝十五载六月十七日，叛军终于攻入长安。崔光远依旧被任命为京兆尹，官属安禄山大燕国。由于留在长安作为质子的安庆宗已被玄宗处死，安贼心中无比愤恨，便传令孙孝哲：长安已投降的官员可以授予官职，其余李氏子孙以及大臣八十三人全部处死！这八十三人全部押到崇仁坊，有的不惧放声大骂，有的吓得魂不附体，还有的跪地哀号痛哭……身份最高的霍国长公主厉声斥道：“你们一个个的成何体统！还有一丝李氏子孙的颜面吗？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何不死得壮烈一些！”于是皇子王孙、公主王妃、文武大臣一共八十三人，尽数挖心处死。
王维因叛军以其老母相挟，无奈只得表面上答应投降。数日之前潼关失陷，哥舒翰被部下挟持投降之后，高适连夜奔走，追上玄宗一行随之西逃。
杨少瑕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在咸阳地界。而他本身由于丹药之故，已是头发尽白……看来李白当时说丹药令功力短暂提升五成是真，然而也会因为丹药兼具的毒性使人提前衰老十年以上亦是属实。只不过满头的白发杨少瑕当下还没有察觉。他暗想道：昨日救我的那两位高人，一定就是钓鱼叟和卖炭翁了。他们将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随后就不告而别了。皇帝率众逃往蜀地，想必包太平等人已经追上了……眼下也不知道去往哪里，那便跟他们一起会合吧！
玄宗一行行至金城已是晚上，正要驻扎休息，忽有哨兵来报：“不好了，贼兵追来啦！”果然身后烟尘弥漫，喊声震天。上至皇帝、贵妃姐妹、皇子皇孙、公主妃子、官员近侍，俱都大惊失色。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朗声说道：“大家不要慌乱，禁军将士随本将军出战迎敌！”禁军三千余人这才紧随陈将军前冲杀敌。无奈贼兵人多势众，仍有几股敌人冲杀进来。剩下诸人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惊恐之下俱都四散奔逃。玄宗往后逃了数百步，一见大路左侧有几家农户，便急忙往左跳入了一家农户的猪圈。猪圈外面是露天的，里面铺了稻草做成猪窝，上方搭建一个猪棚，可以给猪防风挡雨。猪窝里面躺了两只肥大的黑猪，此时睡得正香。玄宗也顾不上这许多，便一头冲进猪窝躺倒，正好睡在两只黑猪中间。谁知两只黑猪陡然受到惊吓，竟猛地爬起吓得嗷嗷直叫……玄宗此刻也被眼前情景吓到，跟着爬起然后一屁股坐在一头黑猪背上。接着口中接连发出“吁”的命令，同时双手没抓到缰绳只能拽住猪鬃，他显然是将黑猪当成白马了。黑猪哪里知道他这命令的意思，非但没有做到原地不动，反而驮着玄宗直接冲到了窝棚外面。由于这大黑猪一路冲锋一路摇摆，玄宗终于把持不住，被一下子重重摔在了猪粪池子边上。所幸猪圈四周都有护栏，玄宗这才没有被甩进猪粪池。玄宗急忙挣扎着爬起来，只见胸前背后全都沾满了猪屎，散发出一身的恶臭味儿……
就在这时，这家农户手执扁担，闻声已经来到猪圈外面。
玄宗指着农户说道：“朕乃当今天子，被贼兵追击到此。你不要惊慌更不要声张，今日你遇到大贵人了，从此命运将会被改变！朕就封你为当地县令，原县令另作委派……”那农户本就以为他是一个偷猪贼，加之刚才他说的一番疯话，心下便以为这是一个妄想偷猪的疯子，于是立即大声喊道：“乡亲们快来抓偷猪的贼娃子……快来抓贼娃子！”玄宗脸色一变喝道：“大胆！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不要声张的嘛？当心朕命人拿大板打你屁股！”农户根本不搭理他，只顾高声叫喊：“快来抓偷猪的贼娃子撒……”不一会儿，村子里的农户全都闻声赶到，手拿钢叉、锄头、扁担、扫帚等物，将这个猪圈围了个水泄不通！玄宗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心里有些害怕；但是转念一想：我乃大唐皇帝，岂能被区区一群贱民给唬住！
于是以手指点着村民道：“朕乃当今天子，被贼兵追击到此！你等速速跪下接驾，朕便免去你们不敬之罪！听明白了没有？”只见一个白发老者抚须出来说道：“你一个头发花白的偷猪贼，为何要说出如此酸腐之语？”玄宗怒道：“放肆！你是何人？”老者正色说道：“我乃此间村长，你为何不学好，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偷猪？”玄宗跺脚大怒说道：“朕不是偷猪贼！你再乱说的话，朕就砍下你的脑袋！朕乃大唐皇帝，皇帝你明白吗？”一个村民笑道：“你瞅瞅你那样，浑身糊满了猪屎粪，比俺们农户还臭嘞！你还大唐皇帝……俺还是玉皇大帝呢！”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玄宗气急败坏地道：“你们……算了，朕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朕给你们一个贱命翻身的良机……只要你等护送朕回归到西进的大军，你们要任何赏赐，朕都会满足你们！这样可以了吧？”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娃道：“这个老头儿有味儿的很，他总想着给俺们好处呢！”另一个村民道：“我看他是脑子不大正常，你们说呢？”众人也都点头称是。
村长说道：“算了，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俺们不为难你。快回家去吧，我这里有个馍馍，你拿着在路上吃……”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馍馍递给玄宗。玄宗接过馍馍看了半天，竟然扔在地上，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喂猪的食物竟拿来给朕，你们这是欺君之罪！鸡肉、鱼肉、猪肉、牛肉……难道都没有吗？你等休要吝啬，只管取来给朕，朕自然会重赏你们！”说罢取下腰间玉佩，交到村长手里。村长看了一眼玉佩，说道：“我说你这个老头子，你就算是家财万贯，在俺们村你也买不到这些东西嘛！有馍馍吃就不错了，你赶紧给我捡起来！听到了没？”村民齐道：“把馍馍捡起来！”玄宗不信地道：“如今正是大唐盛世，你们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你们肯定是在骗朕……”村长斥道：“哪个跟你说笑！你捡不捡？”玄宗傲然问道：“不捡又怎么样？”村民齐道：“哪个胆敢糟蹋粮食，必遭俺们一顿毒打！”玄宗喝道：“你敢！”村长怒道：“你看我敢不敢！”玄宗一看这群贱民要来真的，只得硬着头皮捡起那个馍馍。
高力士此刻带着数名宦官和侍卫闻声赶到，高声叫道：“大胆！你们这群刁民，竟敢要挟皇帝！来人，给我通通砍了！”玄宗忙阻止道：“算了，不知者无罪嘛！放了他们……”高力士道：“遵旨！”又指着村民道：“你们还不谢恩！”村长说道：“俺们老百姓不关心哪个在当皇帝，只求能吃饱穿暖也就知足了……”玄宗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走吧，你们保重！”说罢手里拿着馍馍走在前面。
此时贼兵已经败退，原来是包太平带着义军所剩六百余人突然赶到，以手中陌刀将敌人砍得血肉横飞，一阵冲杀过后，敌军被震慑的直接掉头就跑。众人被冲散之后，慢慢地也都重新回归到队伍里。次日，行军至马嵬驿，玄宗下令大军稍作休息。杨少瑕随后追上了队伍，林修竹惊问道：“杨大哥，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杨少瑕这才知晓此事，一笑道：“无妨。人总是要老去和死去的……”权贵们都已腹中饥饿难耐，包太平将携带的面饼和馍馍呈到皇帝和妃子公主面前。贵妃与她的三位姐姐接过咬了一口，便立即吐在了地上。骂道：“这东西能吃吗？”军士们平日都是吃的这种粗粮，听她们这么一说，心中俱都厌恶她们。再加上杨国忠屡屡对军士们轻则呵斥，重则鞭打，大家心中对杨氏兄妹们更是无比愤怒。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见大军势头不对，便叫来杨少瑕问道：“杨将军，听说过‘大人物’吧？现在他问你如何平息军士心中的愤怒？”杨少瑕拱手道：“见过陈将军！安禄山造反打的就是‘诛国忠、清君侧’的旗号，眼下惟有除掉杨氏兄妹，将士们胸中的愤恨才能平息！”陈玄礼点头道：“此事交由你来办吧！”
杨少瑕召集众义军将士说道：“接到陈将军密令，除掉这杨氏兄妹！”众人齐声叫好。恰逢此时吐蕃使者带领二十余人围堵住杨国忠，抱怨没有领到食物。张小敬率先大喊道：“杨国忠与胡虏谋反！”杨国忠吓得急忙上马准备逃离，可哪里来得及跑，早被张小敬凌空飞身而起一刀挥下砍掉脑袋。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户部侍郎杨暄、杨国忠之子杨晞以及魏方进被一并斩杀。杨国忠的人头被士兵以枪挑在驿站门口。玄宗听闻侍卫奏报宰相已被将士诛杀，慌忙起身走出营帐察看。只见军士群情激愤，各自紧握手中兵器。玄宗问道：“你们要做什么？”张小敬厉声道：“贼本尚在！请圣上处死杨贵妃！”玄宗大怒说道：“放肆！你不过是个蝼蚁一般的军士，竟敢出言要挟于朕！”
张小敬冷笑道：“蝼蚁又如何？圣上今日可以问问众蝼蚁：如果不处死贵妃的话，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等玄宗发问，众将士高声道：“不答应！不答应！”玄宗咆哮着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也要学安贼谋反吗？”众将士以兵器敲击盾牌，发出阵阵震耳欲聋之声。玄宗心下开始惊恐，高力士也担心由此引发兵变，力劝玄宗说道：“圣上，如今只能答应军士的要求了，否则军心不稳，很可能引发兵变啊……”玄宗忍痛哭道：“你去办吧！”高力士点头步入佛堂内。玄宗心中不舍，随后跟着进去。杨贵妃见到玄宗进来，忙扑到怀里哭道：“三郎，你真的这么狠心赐死玉环么？玉环不想死啊……”玄宗再也控制不住，乃大哭道：“不是朕要杀你，是将士们认为你们杨氏兄妹是此番叛乱的罪魁祸首，必须杀了你们之后他们才会行军……”杨玉环道：“三郎，你是皇帝，只要你不同意，他们又能如何？”高力士道：“娘娘，多理解一下圣上吧！他也是逼不得已啊……来人，动手！”玄宗就这么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侍卫以三尺白绫勒死，却又束手无策。杨贵妃从此香消玉殒，时年三十八岁。最后说了一句：“玉环，希望你来世不要再投生在帝王之家了……”说罢，推门而出。
玄宗怒视全军将士，斥道：“贵妃已死，你们满意了吧？张小敬，宰相贵妃之死皆由你挑起，朕现在要你一人偿命，你有何话说？”张小敬笑道：“我本就是如同蝼蚁一般的贱命一条，一命换他们富贵之命数条，值了！”说罢一把抽出旁边一名军士腰间的横刀，瞬间以刀割喉自刎于当场！众将士齐声惊呼，却是来不及阻拦。
这时杨少瑕站出来说道：“圣上，张小敬已死，我想请你认个错！”玄宗喝道：“你说什么？”杨少瑕道：“你独宠贵妃不思进取；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两位奸相；边境重用番将；冤杀高仙芝封常清强逼哥舒翰出关作战；大兴土木建造亭台宫殿；无视各地天灾强征花木巨石；奢靡无度一餐可抵普通百姓一家一年花费……”玄宗冷笑说道：“还有吗？”少瑕接着说道：“可还记得甄天师占卜所得十六字真言：一李一杨，天才一双；若得二人，大唐安康。贾天师解释说一李一杨便是李林甫杨国忠，你就信以为真？”玄宗乃问：“即便朕说自己有错，如今又有何用？”
杨少瑕道：“已发生的事情的确无可挽回……但是我们侠客堂死伤这么多人，唐军参与平叛死伤这么多人，天下百姓受到战争荼毒死伤这么多人……你的认错便是对他们灵魂的一种告慰！你明白吗？至于我兄弟七人惨死六人，剩我一人半条命，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义军将士，随我前往睢阳，那里还需要我们的援助……”说罢带着义军六百余人离去。
马嵬兵变之后，玄宗下令继续西进。当地百姓拦路跪求玄宗留下主持平叛，玄宗不得已，分兵给太子李亨；让他留下平叛，自己继续入蜀。宦官李辅国向太子建议道：“不如领兵北上朔方，朔方兵强马壮可以依靠。如今马嵬之变过后，皇帝天威已损，太子当求自立……”李亨点头说道：“言之有理！”
于是天宝十五载七月十三日，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改元至德，是为唐肃宗。遥尊玄宗为太上皇。玄宗听闻此事，心中虽是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