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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年来受苦了,比起修道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解脱,今日我便成全你们。”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是你们的师父,弟子没犯错便没有师父亲自动手的道理。”谢无咎叹气,又叹气,似是于心不忍,可最后还是开口说:“你们自己动手吧,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跟我走。”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师父,你曾经要我们把彼此当成家人看待,既是家人,又如何能互相残杀?”
谢无咎却说:“这是你们必须要经历的一步,心中若还有情在,永远也修不成无情道。”
他正是为了今日让他们亲手斩断羁绊,才会在四年前说出那番话。
姜屿简直怒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一定会冲过去给他一记正义铁拳。
这还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谢无咎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他既如此说了,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他们谁也下不去手。
直到有人又发作了,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求求你!”
他在地上抽搐着,随手一抓,抓到了谁的衣角。
他万分艰难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那人身上撞,抓起他手中的剑,一剑抹了脖子。
那人正是谢知予。
鲜血喷溅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他神情僵硬,瞳孔放大,看着撞上来的小孩在他眼前倒下。
血腥味极大地刺激了每个人身体里的魔,其他小孩也变得神志不清,发了疯似的朝他冲过来。
他们一会说。
“求你也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一会却又说。
“你怎么下得了手杀他,你才是真的怪物!”
谢知予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他自己也受了影响,鳞片从脖子迅速爬上脸颊。
“我没有……不是我杀了他……”
他想要解释的话语顷刻间淹没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中。
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纷纷举起剑逼向他,每一招都是杀招。
姜屿看见谢知予握剑的手在颤抖。
他不想杀人,可是他没有办法。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变得无比浓重,尸体横七竖八,鲜血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血路。
挂在天边的残阳落下了,谢知予站在血路的尽头,他望着这些尸体,眼神逐渐麻木冰冷。
谢无咎命人将孩子们的尸体悉数收集起来,扔进铸剑炉祭剑。
阿沅尚且还留着一口气,清醒后,他趁人不注意爬到武器架后面藏住身形,躲过了一劫。
不多时,谢无咎带着谢知予来了,两人站在铸剑炉前。
谢无咎问他:“你叫言之羽?”
谢知予没有说话。
谢无咎叹了一声,说:“从今日起,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有关这座庄园的事。明日我会带你离开,你以后就和我姓,改为谢知予吧。”
铸剑炉中的火愈燃愈烈,熊熊大火将所有孩子的尸体烧成了灰烬,他们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救世的大英雄,但最终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炉中火花迸溅而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血色火光映在谢知予漆黑的眼瞳中,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在铸剑炉的火中燃烧殆尽。
回忆结束, 过去镜从三人手中脱落,“啪嗒”掉在床榻上。
姜屿醒来后还来不及想别的,但见阿沅满面泪水, 闭目斜靠着床架一动不动,赶紧用手探了他的鼻息。
气息已是十分微弱,几乎感受不到。
“阿沅?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姜屿一边叫他名字一边慌忙起身, 将欧阳师叔喊了进来。
“这里交给我, 你们都先出去吧。”欧阳师叔在他穴位上扎了几根银针,拖着后背将他平放在床上,“我这院里还有几间空房, 时候不早了, 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歇下吧。”
经他这么一说,姜屿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然暗透了。
……居然过去了这么久。
“那就打扰师叔了。”
姜屿收好落在床铺上的过去镜, 和宁秋一起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那座庄园是什么地方?那些孩子都是谢伯伯花钱买来的吗?”
宁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茫,过去镜不会骗人,可是阿沅记忆里的谢无咎和她所熟知的谢无咎差别太大了……
那个人真的是谢无咎吗?可以谢无咎的为人, 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着宁秋的面, 姜屿不好直接把话说得太清楚,只道:“明日我们就回宗门了, 别想太多,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谢无咎是宁秋在世上唯一, 也是最重要的亲人,这段记忆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她需要花点时间先冷静一下。
目送宁秋选了间空房进去休息后, 姜屿仰起脑袋向上一瞧,果然在屋顶上找到了谢知予。
其实除了和她在一起, 谢知予大多数时候都在远离人群,更喜欢独处。
这会不会和他在庄园里的经历有关?
姜屿想了想,搬来梯子,爬上屋顶,挨着他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夜色。
“你在看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谢知予眼神仍在眺望着远处,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知予的眼睛在夜里是不如白日看得清晰的,大抵是在发呆想心思罢了,他不想说,姜屿也不去多问。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屋顶,夜风静静吹拂过,谁也没有再出声。
虽是夏天,渝州入夜后仍有些凉意,欧阳师叔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花木深深,蚊虫也多。
姜屿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小飞虫,视线随着它飘忽乱转。
按理说,她已经查到了谢知予入魔的关键,可以喊出系统重开,回到过去阻止谢无咎。
可是……她难道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离开吗?还是说,她应该要和谢知予说点什么再走?
无论是哪一种,姜屿好像都下不了决心,她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犹豫不决对姜屿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是有点喜欢谢知予不错,但人这一生很漫长,不可能只有爱情,她还有父母、朋友,她的家人还在那边等着她回去。
“唉。”姜屿双手托着脸,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
谢知予在这时忽然转过头,轻声说:“师姐都知道了。”
姜屿微愣,呆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嗯。”
谢知予垂下眼凝望着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在可怜我。”
姜屿:“……”
他的直觉有时候是真的很敏锐。
已是一更夜了,月亮爬上梢头,泄下一片清辉。
少年浸在泠泠月光里,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他正回身,抬起手对着月亮,月华如水从他指缝漏下,莹亮的微光洒在眉眼上,他的神情看着竟有些淡淡的寂寥。
“我有时候觉得,我这一生好像都活在牢笼里,所有的失去和拥有都不能由我决定。”
他轻轻地说。
“小的时候想要飞出宫墙,可等我飞出去之后,等待我的不是自由,而是更大的笼子。”
“那就飞得更远一些吧。”姜屿说。
她站起身,召来自己的剑,回身捉住他抬起的手,挤进他指间,十指紧紧相扣。
“我和你一起。”姜屿看着他,弯起的杏眼里蕴着清光,“要走吗?”
虽然她的剑术远不及他,但御剑时多载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知予眉梢略挑,低低笑出了声,身体却没动。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停下来,跟她鼻梁相碰。
“我在看星星。”
姜屿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两个人呼吸可闻,近无可近。
她知道他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可是……
姜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的眼睛……”
“我看得见。”谢知予说,“曾经。”
谢知予望着她,声音平静如常。
“我以前能看得见,后来从万毒窟里出来就看不见了。星星很漂亮,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师姐,谢谢你。”
是她在扬州,用漫天的萤火虫为他铺出了一条银河。
谢知予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他轻轻放开她,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眼神微微闪动。
月光中,他的脸显得柔软又漂亮。
姜屿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鬼使神差的,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要是还想看,我再去给你抓。”
“不用麻烦。”
谢知予弯起唇角,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声音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