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时间他也会迟到(1 / 2)
与人交流这种事从不是我的强项,我也讨厌做太多的人际交往,讨厌到想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工作的地步。
回到班级,我自顾自地看起小说。同学跑操回来我也不抬头问好。同学们对我的冷漠早已见怪不怪。
曾经,有同学暗地里非议过我的过去——有关朝海大地震,有关我的家事。
与他们爆发过一场冲突后,班主任训斥了那些传流言蜚语的人。之后这个班级里很少有人敢和我讲话了。
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怨恨所有同学——说闲话的只是那么几个人,总不能恨屋及乌吧?
其实就算那些曾说闲话的人与我说话我也会给出回应。毕竟一码归一码,可打那件事后,这个班级里也只有尹闲和副班长乐意找我聊两句了。
“哟,秉性。”尹闲路过,拍了下我的头。
“我可以宰了你吗?”我放下小说,面上波澜不兴。
“我的荣幸,吾王。”尹闲把脖子伸到我面前。
看着眼前这粗壮的脖颈,我想起我的祖先——他们在野外闯荡的时候智齿还没成为天杀的垃圾,那时他们习惯用尖牙咬破敌人的脖颈。
看到这脖颈,我承认我心动了,远古的本能蠢蠢欲动。可惜我已不具备那样的牙口,这让我很失望——至于祖先有没有咬破别人脖子的习惯?我不知道,前面都是我瞎编的。
身体条件无法阻止我蠢蠢欲动的心,我悄悄推开碳素笔的笔盖,将笔尖对准面前肥厚的后脖颈,迅捷而精准地戳下——哗啦,一声惨叫如一根箭矢穿过我的耳膜,从另一侧的耳朵里冲破而出。
“卧槽你来真的啊?”,尹闲抽回脖子,呜哇一声弹到自己的座位上,惊怒交加:“会出人命的!”
我舔着笔杆,冷漠地说:“为伟大的事业献出心脏,你的荣幸。”
捂着酸疼的后脖颈,尹闲服气地说:“这里不能乱动的。”
“我知道,所以我戳了那里。”我露出真诚的微笑。
“你还真打算杀了我啊!”
“为了伟大的事业。”
“你滚啊!”
我们吵吵闹闹地直到上课,上课铃响过,不得不噤声。我收起小说,默道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小说都没看几页。
其实我真没用多大力,我之所以敢扎下去,一是我相信尹闲到脖颈肉,二是刻意瞄准了他最没用的地方——不,尹闲哪里都是没用的。嗯……对的,尹闲这个人就够没用的。
我想起父亲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虽然他的话让我恶心——学无所成,精神贫瘠,怠惰度日,是为无用。
快十年了,我依然习惯性的去认可老爸教授给我的价值观,尽管我的精神也是一片荒芜。
在心里默念:很抱歉,我成了你口中的无用之人了,可我对得起你。
下午五点半,离校的钟声敲响。我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正常的高中生肯定没有这么闲,不过我的学校是特殊的,我在学校里也是特殊的。
这特殊要从九年前说起。
父母死于地震后我移居到叔叔家。对我这个孩子,叔叔不甚在意。
很早之前我就听说过(倒不如说是亲身经历),老爸性格乖张,与家人相处极其不融洽,其中与这个叔叔关系最为恶劣。
(真是绝了,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没忘掉这个混蛋男人?)
叔叔在小时候起就爱走街串巷,不喜欢读书。兄弟俩就像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的人。哥哥高考高分步入大学,弟弟初中毕业混迹社会。
直到朝海大地震的降临,陌生亲哥哥的孩子被送到他家。
他那时二十有四,没有娶妻。我到时就像他的兄长一样沉默寡言,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聋了?”叔叔拿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我摇头。
“那就是性格的问题。和你爸一样,讨人厌。”叔叔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含糊不清地说,“不过他也死了。怎么说呢,真可怜啊。牺牲自己三十年的幸福,成家之后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全部葬送。我都不知道你算不算运气好,不用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喂,你别瞪我啊小子,你以后还得靠我吃饭呢。”
我发声的时候,声音已经超乎预料的沙哑,以至于自己都被惊到了:“那把我爸我妈的钱交出来。”
“……”
烟气弥散,叔叔在烟雾中发出一声轻笑,低声笑骂了句:“臭小子。”
我爸叫张修服,叔叔叫张陆离。其名典故均取自《离骚》。
陆离,意为美玉——张陆离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是块美玉。尽管在九年后年老色衰,那也是英俊不凡,剑眉星目,下颌线分明地描摹男性的阳刚。抛去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算是个美大叔。但他吊儿郎当的,对我的前途不太上心——这倒合了我的意。
按照我的境遇、成绩,本可以被分配到这座小镇最好的学校——也是市里最好的学校,面海市第一高级中学。
而我从地震结束后就不愿意接受管束,在小学上学第一天就坐在篮球杆下面眺望教学楼,对上课铃不闻不问。
凭什么?我爸妈都死了,凭什么还让你们来管我?
除非让他们回来……
这想法很幼稚不是吗?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平日逍遥自在的张陆离患上了偏头痛——毕竟他是我的法定监护人。
随后,我上了面海市第五高级中学。
学生平均分虽不如面海市第一高级中学。但五中的升学率一直和一中不相上下。他不仅有面海市数一数二的学霸,还有在文化课与艺术体育双面发展的特长生。
而且这所学校的特点就是管理宽松。
艺术这种东西本就需要想象与实践的时间和空间。因此学校让学生以及其家长决定是否参加晚自习。
我当然没有什么特长,小时候最引以为豪的艺术作品是正方形与等腰三角形盖的房子。至于体育?你怎么不让我去跑马拉松呢?
所以我和张陆离只是看上了这所学校宽松的教学环境。张陆离对我也不闻不问,宽松的校规自然也就让我钻了空子。
班主任自然不想让我自甘堕落下去,今天他又找我谈心:还是希望你可以回来上晚自习,以你的能力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班级前十。而且你只会学习,在其他领域又没有什么特长。马上就要高三了,你要想好啊……
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将落未落。
西风吹得我脚步快了些。
这些年来,我这样生活下去。活下去。曾经那个严厉的父亲给我定下的目标都没有了实现的动力。我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毕竟一个自动遗忘过去的人,是没有资格眺望未来的。
离开学校,从学校的围墙里长出的枯桃木不甘地垂下,那黝黑的魔爪阻挠我。我低着头,让干枯的枝干擦过头皮。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了,因为我看到熟悉的一幕:
一只树上松鼠将松果抱在怀里,四下逡巡,随后安心地蹲在树枝上啃起松果——这只松鼠肥硕健壮,皮毛闪着油光,明显和上午的不是同一只。
另一棵松树下,李秋兰呆愣愣地仰视那只肥松鼠。
我不动声色走过公路,想要离这个家伙远一点儿。我讨厌不必要的社交,谁知道李秋兰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叫住了我:“你好,又见面了。”
我止步,站在被夕阳用黄金铺盖的大地上,李秋兰的面上盖着金黄的流光。发丝折着诱人的色泽。时间也被染上这迷人的色彩。
“你好。”我回应。
李秋兰试探着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我们认识吗?”
“啊?”这问题问得我不知所措,虽然我知道我记性不好,有点心虚。但真不至于认错人吧。
不过,我转念一想,随口回了句:“不认识。”
“应该是……认识的吧?”李秋兰试探着问。
“……”
四目相对,两人无言。
“那个…….没什么,一起回家吗。”李秋兰向大街的尽头望去。
“可以,如果顺路的话。”我说。
就这样,我和李秋兰结伴同行。路上李秋兰没说一句话,我和她一起维持这奇妙的沉默。直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做出转向的动作。
我看向李秋兰。她蓦地回眸,貌似打算说些什么。
她的额角已裹上纱布——应该是在医务室处理过。可纱布没有把红色的伤口完全覆盖,在秋风的猛灌下,缺口已经呈出紫红。
处理的这么不认真吗?我心想。
“临别前,我想给秉性同学念一首诗。”李秋兰忽然对我说。
“念诗?”我愣住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