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苦命人38(1 / 1)

此时,张全有已经是泪流满面,抽噎不止。张秀兰拿来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老爹。张全有擦了把脸,喝了一口酒,心情慢慢又平复下来。

刘启铭说:“岳父,慢点喝,多吃点菜。”张全有夹了一块肺片,吃过之后继续说:“后来,俺爹娘害怕那大户人家,还会再来找麻烦,就收拾了细软,带上俺离开了张家沟,到了当时的大金都城汴京。俺爹带着俺每天就在汴河码头扛货,俺娘就在城外的破帐子里洗衣做饭。俺还不到十三岁,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发了工钱,买几个肉包子,回家和俺爹娘一起啃肉包子。俺也是那个时候,请了账房先生吃肉包子,跟他学会了写自己名字和数数。”

张全有陷入了回忆之中,又抿了一口酒讲道:“当年金国眼看着就要被蒙古所灭,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哀宗陛下,成立了一支忠孝军。忠孝军成立之后,和蒙军交战打了几场胜仗,但也损失惨重。俺才刚过十五岁就被朝廷征召,编入了忠孝军,由定远大将军,陈和尚,陈大谋克统领。带领我们这个猛安的是一个姓杨的将军,我们都称呼他杨百户。”刘启铭这才想起来,金国的军事制度为《猛安谋克制》,即三百户为一猛安,长官称为百户;十猛安为一谋克,长官称为千户。

张全有笑着说道:“俺们杨百户,那可是杨家将的后人。老汉和我那些个同袍,枪法和箭术,都是杨百户教的。朝廷给足了忠孝军的饷银,从不拖欠。杨百户治军严明,渔民秋毫无犯。俺们想吃肉的时候,都是杨百户带着俺们进山打猎,日子甭提有多美了。可好景不长,三峰山之战,大将军战死,忠孝军损失大半,杨百户带着剩下的几十个弟兄,逃到了洛阳。金国被宋蒙联军所灭,杨百户就带着俺们一直死守洛阳。到了端平元年七月二十六日晚,和州宁淮军正将张迪率领宋军抵达洛阳,杨百户带领兄弟们降宋。”

刘启铭继续追问:“岳父,后来呢?”张全又回答:“才过了三天,蒙古人又打到了洛阳城,宋军不敌,张迪将军和杨百户都战死了,监军徐敏子带着俺们这些剩下的残兵,往光州方向逃去。刚开始溃兵只抢点粮食果腹,后来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俺真不明白,宋军在战场上跟纸糊的一样,抢老百姓的时候怎么就全成了恶狼一般,这就是俺们老百姓,心心念念盼望的王师吗?俺那天就一直在想,俺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到底是为了啥,想不明白,俺就不想了,这兵俺就不当了。”

张秀兰问:“爹,你当时当了逃兵呀?”张全有说:“俺不想再跟宋军干了,就换好了衣服,带着长枪和弓箭,准备趁夜色逃走。那天夜里,俺看见主帐灯火通明,有两个士兵扛着一个被绑住的女人,往徐监军的大帐里送。俺当时就悄悄跟上去,杀了这两个败类,解开了女子身上的绳索。俺又在主帐放了一把火,趁乱抢了一匹马带着这个女子,一路冲杀离开了大营。”

刘启铭坏笑道;“嘻嘻,岳父,你救的人该不会是我的丈母娘吧?”张秀兰说:“你猜对了,爹爹救的女子就是我娘。”张全有傻笑着说:“贤婿,你岳母姓王名思齐,原本就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大家闺秀,要不是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做俺的娘子。俺带着你岳母,先逃到一处被焚毁的庄子,进去之后你岳母带着俺,找到一颗大树,让俺往下挖。俺挖了半个时辰,挖出来一个酒坛子,里面装的全是金子。俺们带着坛子,先往开封府方向去,看看能不能找回俺爹娘。到了开封府之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累累白骨。俺本来以为爹娘已经遇难了,就带着娘子,往襄阳城方向逃去。”

张全有又突然哽咽起来:“到了新野的博望坡,俺在流民群中遇到了俺爹娘。俺当时真的很感谢上苍,俺又有家了。俺又买了一匹骡子,给爹娘换身衣服,又买了不少粮食,金子也快花的差不多了。兜兜转转地就被朝廷安排到了下山村定居,那时俺都过完二十一岁了。当时箬笠山里偶尔会有猛兽往下山村跑,俺当时就射杀了一头大野猪。李村长就让俺们一家子当了村里的猎户,后来俺爹娘给俺和娘子操办了婚事,就成了亲,一年多以后就有了秀兰。”

张秀兰问:“爹,这些事我之前咋就没听你和娘说过?”张全有不屑地说:“一路逃荒有啥好跟你说的,你又没赶上,说了你也听不懂。”张秀兰气鼓鼓地说:“不理你了。”然后就回屋了。张全有和刘启铭碰了一杯酒继续说:“秀兰这孩子,从小天赋就很强。看着我在院子里练枪,射箭,她也跟着学。老汉心想,女娃子多少也要会点武功,才能保护好自己。也就开始教她练武,思齐就教秀兰读书识字,那十几年是老汉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刘启铭说:“怪不得,秀兰不光武功那么好,还会写字。”张全有得意的说:“要不,秀兰这闺女,咋能一个村里的汉子都瞧不上。媒婆又介绍了两个读过书的,她又嫌弃人家太柔弱,当初可把老汉我给愁怀了。还好遇到了贤婿你,才把老汉的心病给了结啦。”刘启铭讪笑着说:“缘分呐,都是缘分。老话不是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嘛。”

张全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听过这句话,问道:“哪句老话说的?”刘启铭顺嘴说道;“不就是《白蛇传》里游西湖的,”张全有看到刘启铭突然闭嘴,追问道:“说啊,怎么不往下说了?”刘启铭突然想起来,《白蛇传》是明代冯梦龙所著,现在还没有呢,只能讪笑道:“那个岳父,我记错了,我瞎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嘿嘿。”张全有说:“你小子肯定还有好故事对吧,今天就算了,明天讲给大家一块听听。”

刘启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问道:“岳父,苦妞怎么比秀兰小十三四岁呢?还有怎么给她起了,苦妞这么个名字?”张全有夹了一口菜说:“思齐生完秀兰以后,大家都以为是她伤了身子,一直怀不上第二个孩子。十多年来俺们家没少烧香拜佛,求医问药,思齐的肚子一直不见有动静。俺也想开了就一个孩子也挺好,现在日子过得也不错。就在一次打猎中,俺不慎被飞过来的野鸡抓伤,回家以后一直高烧不退。俺爹跟着村长去了休宁县,请来了济民医馆的大夫,来家里给俺号脉。大夫给俺退了高烧,还告诉俺和俺爹娘,俺那方面有点问,思齐一直怀不上原因在俺,不在思齐身上。”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刘启铭说,“岳父治好之后,就又能生儿育女了。”张全有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说:“你以为这是好事吗,这对老汉来说是天大的祸事。大夫给俺开了药方,俺每天都按时吃药调理。三四个月后,思齐就开始干呕,郎中一号脉就确定思齐有了身孕,俺们全家都欢喜的不行,俺爹娘盼孙子,都快盼魔怔了。”张全有痛苦地流下眼泪,继续说道:“半年后,思齐临盆,请来稳婆到家里接生。俺和俺爹娘在门都焦急地等着,后来稳婆问,稳婆问,‘胎位不正,保大还是保小’?俺当时都懵了,俺娘焦急地问,‘男孩还是女孩?’稳婆说,‘只露出来了脚,看不清男孩还是女孩,凭她多年的经验看,应该是个男孩。’”

张全有已经哭得咳嗽起来,刘启铭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后背。张全有喘匀了气接着说道:“俺爹立刻就说;‘保小。’,老汉跪下来哭着求俺爹说:‘爹,还是保大吧,俺和思齐以后再生就是了。’俺爹打了俺一巴掌,冲了稳婆吼:‘你还愣着干嘛,快去保小。’俺当时拦着稳婆不让她进去,俺不想让思齐死。俺爹一棍子打俺头上,等俺醒来之后,进屋看到已经思齐,思齐她已经躺在床上没气了。稳婆,把苦妞抱了过来,递给了俺爹。俺爹一看是个闺女,当时就气绝身亡了,俺赶紧接住了。俺娘看到俺爹断了气,一头也撞死了。稳婆吓得钱也没要,直接就跑了。呜呜,一天时间,俺就家破人亡了。”

刘启铭也是听得止不住流泪,心中感慨:“这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净逮住一个人往死里坑。”张全又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幸好,当时隔壁长福媳妇才生完狗蛋没几天,老汉就把苦妞托付给她一起照顾,我和秀兰进山打猎的东西,都会分给她们一份。就这样又熬了三年,才遇见了贤婿你呀。你说,你说你怎么就没早点来呀?你要是早来几年,该有多好,思齐也不会死。”

刘启铭简直都无语了,说道:“岳父,您太看得起我了,我早来也没用呀。”张全又说:“怎么会没用,你今天吹口气救活了牛蛋,秀兰都跟老汉说了。”刘启铭说:“心肺复苏跟生孩子又没关系,我又不会刨腹产,来了也跟你一样只能干看着。”刘启铭心想:“没早穿越来几年,合着全都怨我了呗。”张全有醉醺醺地问:“贤婿,你刚才说什么?”刘启铭说:“我说,心肺复苏跟生孩子没关系。”

张全有噢了一声就醉倒了,刘启铭把他带回屋子,放到床上,自己就回到了柴房,打开窗户看着星空,静静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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