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园芳菲赏花明(2 / 2)

春江水流,渐至东海。其曾穿行于险峰深谷,无论沟隔石阻,弥坚奔涌之志;其亦曾途径浅滩平原,此身虽轻快安逸,仍不忘砥砺初心。如今大海开怀迎于前方,当思过往百日种种,以为明日之诫,不绝滋养万物之情,此乃《春江曲》音中之韵意。正当申鹤父从容弹至最后一个音时,指边琴弦突然断裂发出刺耳的噪音,几乎同时,他听到了正前方瓷器摔落在地板上的声响,随即,坐在对面的女儿急切喊道:

“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丈夫定睛看时,花枝与器皿滚落了一地,妻子已不知何因昏倒在桌上,任凭小女儿如何推搡亦无任何反应。他连忙起身,情急之下竟将矮桌上的古筝带翻在地,自身却丝毫不知,眨眼工夫冲到了妻子的身边,跪蹲下来。

“夫人,夫人!”

“爹,娘亲这是怎么了?”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把小女儿吓得快要哭出声来。

他用右手轻轻的拍打着妻子的后背,接着将左手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处,神情凝重。数秒之后,他的呼吸愈发地急促起来,左手微颤,目光慌乱,眼眶渐渐泛红——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妻子方才还是红光满面、与他有说有笑,不过弹指时间,竟然面露苍白之色、昏迷不醒,脉象紊乱,时有时无,虚弱至极。一时无可奈何,他将妻子从座椅上抱了起来,转身欲往里屋走去,忽然止步侧头,不由分说颤声言道:

“娘亲若有闪失,皆……你之过也!”

望着父亲决然远去的身影,小申鹤伤心地跌倒在地,不住地低声抽泣,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滚落脸颊,忽而宛如一片片脱离枝梢的孱弱花瓣,被卷入流风中,东西飘零。

“夫人快醒醒!夫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啊夫人!”

丈夫把失去意识的妻子抱回床上,仍未见其苏醒,因是立刻想到了张老郎中,便迅速出了房间关好门,离开家大步流星地望草庐方向奔去。有言道:

福兮祸兮本难测,救妻心切入了魔。

奈何,奈何,痴人痴怨留与后人说。

三刻之后,于妻子房中。

“张老先生,如何?”

老者仔细做完一系列诊断,将行医器具一一收入药箱中,起身走了过来,摇头长叹道:

“先生夫人之病,确已根除,按理言身体已然无恙,竟不知何故……唉!”

“老先生但说无妨。”

“我观夫人之况,并无丝毫旧病复发的症状,然其脉象之虚微,心力之交瘁,比前尤甚!只怕……只怕再难熬过数日……”

“什么?!”丈夫惊言道,忽觉头疼脑胀,站立不稳,以手扶额。

“柳先生!”

“我……我无事……哈哈,老先生之言,莫非……相戏于我……”

“岂敢……岂敢有戏言……老夫着实不明,先生夫人与我服下的乃是同一副药,为何偏偏只有老夫无事?唉,皆是老朽不察病理、错用药方之过呀!我还何有颜面行医处世!”老者愧疚万分,几欲跪倒在地。

“老先生请起,请起……用药之事乃是我之决定,张老先生不必过于自责,此间事……我自行料理,劳烦老先生远道而来,恕在下不便相送。”

“先生……请保重啊。”

老者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恍恍惚惚下了楼去。丈夫来到妻子床边坐下,默默无言。

夫人……都怨我……是我害了夫人……

不……一定还有办法……夫人,我一定要救回你的性命……

那厮……那厮……那厮!!

片刻之后,他即起身更衣佩剑,眉间暗藏杀意,出了院门往庄上赶去。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申鹤父便来到了庄门前,见庄内叶落草摧狼藉一片,先前吩咐手下布置的诛邪法网亦提早生效。渐往内走,又见若干人身负轻伤于屋阁内休息,西北角阁楼处窗户灰暗,此处发生过什么,他心中稍稍有解。众人见其来,纷纷汇聚相迎,其兄长明俊亦在。果然,昨天夜里三更之时,那邪物趁庄上守备空虚,显露出原形闯阵离去。众人听得高处瓦片碎裂的声响,只见一赤目黑影的妖怪一跃上了屋檐,即刻便欲飞窜逃去。起初,其因未知四周布有避厄法阵而摔落地面,被重重围困,乃忽然卷起狂风黑雾,使杂草树叶包裹自身急速旋转,声如狼嚎,利如刀割,众皆不能敌,悉数溃败,其亦凭借飓风外衣的包裹冲出了天罗地网,扬长而去,不知所踪。事出紧急,此事一早便上报于掌门府中知晓,因是如此。

申鹤父听罢,未待与众人言语,急忙奔向二楼西北角小阁。至阁内,那厮确实不见了踪影,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书卷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一般。他心有不甘,扶剑走到书桌前,将数叠经书连通笔墨纸砚一并推落在地,顷刻散作一片。愤恨之余,其父忽然在繁页乱卷中窥得一物,竟是一枚白色锦囊,内附一图,不能明其意,乃立取之收于身上。又仔细翻找,未有其它收获,便出小阁下了楼来。此时,众人已经散去,唯其兄长仍立于廊下等候。

“贤弟,为何如此急于去那阁中?”

“去矣,那厮去矣……”他痴笑道,似答非答。

“何人去矣?”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行礼辞别其兄,大步往庄观外走去。

“贤弟欲回家中?弟妹近况可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止住脚步放声狂笑,继而复行,摆手低声言道,“休矣……事皆休矣!”

“贤弟!贤弟……”

申鹤父不曾回头,身影渐行渐远,一如高山落叶之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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