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剑舞花落蝶飞去(1 / 2)
申鹤父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推门进入书阁内,解下佩剑长袍置于一旁,从怀中取出白色锦囊内藏图纸,再三检视。此图大量留白,仅画有零乱无关的几根线条,以及相隔甚远的两个圆点,更无半分注解,实在令人难明其中之意,疑是故意涂鸦戏弄于自己,遂甩手扔于桌案上,不作理会。未过多久,他便出了书阁,一级一级走在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上,“嗒——嗒——嗒”,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地在屋内回响。他第一次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脚步声,也可能不是,因为这偌大的、欢闹的院子忽然变得前所未有地冷清、空荡,让人觉得无比地陌生,感到一种与人世相隔的、极为遥远的孤独与害怕。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来到二楼,推开门进入房中,见小女儿正伏在床边,两眼痴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妻子,乃冷冷言道。
“爹……我想陪在娘的身边……”闻言,小申鹤立刻坐起身来,转头慌忙答道。
“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且回自己的房间去。”看着小女儿有些躲闪、几近哀求的眼神,他依旧冷冷地命令道。
“可是……”
“出去!”他略微提高了嗓音。
小申鹤委屈地离开了椅子,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往门外走去。
“爹……申鹤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爹爹生气了……”小女儿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声抽泣道。
他闭目深思,短叹一声道:“鹤儿,你先出去,让爹爹静一静。”
数秒过后,申鹤走出了房间,“咔啦”,身后的门亦随之带上——原本安静下来的屋子,此时显得更加死寂,仿佛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了这方小小的空间;可怖的是,死神用它的锋利长镰,劈开了一道无限宽的黑色鸿沟,突兀地横亘在夫妻二人之间,其中弥漫着的销蚀与死亡的黑色冰冷气息,阻断了一切允许凡人跨越的可能性。
其后时日,除却寻常琐事,他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妻子身边,寸步不离,掌灯翻卷,彻夜不眠,神形忽然恍惚憔悴。第三日,恰至午后申时,房间桌上放着一大罐热了好几遍的羹汤,盖子边缘尚冒着热气;他坐在桌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妻子,乃以手扶额稍作休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声唤他,一时竟分辨不清那熟悉的声音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
“夫君,夫君……”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妻子已经苏醒,正尝试着用手支撑身体坐起来,她那七分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了三分的笑意。
“夫人!”他触了电一般立刻站起身,来到妻子身旁扶她起来,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放松,“夫人,你终于醒了……你的手,竟如此之冰冷……”
言罢,他终于忍不住哽咽落泪。
“夫君为何哭泣?”妻子笑着问道,那声音平静非常、温柔无比,仿佛在关心一个因犯了错误而深深自责的孩子。
“前日,夫人突然在宴席上昏倒,不省人事,至今已是第三日……我请张老郎中为夫人诊脉,他竟言……竟言……”
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几个字,不觉泪已如注下。妻子却已明其中隐意,以手轻抚丈夫头发言道:
“人终有一死,又有何惜……夫君不必过于悲伤,此非妻之所愿。”
“夫人不知,今番有此变故,皆我一人之过矣……”
“夫君……可是打算将隐瞒之事告与为妻?”
“夫人……”他抬头望向妻子,她那虚弱却依旧美丽的脸庞使他黯然低下头去。
“夫君不必心存愧疚……知君者妻也,我虽早已有所觉察,却不加追问,乃是始终相信夫君一片苦心谋划诸事,独自承受所有忧虑,皆是为了让我摆脱病魔、免受精神肉体折磨之苦。事虽至此,为妻却并无怨恨……这几日,托那灵药之效,我才得以与夫君及鹤儿拾回往日幸福欢愉,撑伞听雨,赏花取乐,此间光景虽不长,却足以慰妻平生!只是,往后不能陪在鹤儿身边,教她文学武艺,见她长大成人,为妻……”
“夫人……”
“不过,还有夫君在,即便为妻就此离去,亦了无牵挂!”
“夫人!……”
言罢,夫妻二人紧紧相拥,声泪俱下,久久不愿分开。
“对了,夫君,为妻方才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她双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看着他,蹙着细眉一本正经地说道。
“夫人请讲。”
“我可是昏迷了许久未进水米?现在……肚子好饿啊。”
妻子莞尔一笑,忽出此言,使他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哦对了,我为夫人熬了汤,就放在桌上,我去端来!”
“好香啊!”
“猪骨鲜虾汤,我记得夫人最爱喝这个了!来,小心烫。”
“好喝!”
“再来一碗?”
“嗯,请为我再添一碗!”
“好,好……”
片刻工夫,妻子将丈夫为她熬的一大罐羹汤全部喝下,一滴不剩,心满意足。
“对了夫君,鹤儿呢?”
“她在楼下自己屋内……我去唤她来。”
“不必了。”她喊住正往外走的丈夫,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意欲下床去,“这副身体,好像又使不上劲了……”
“夫人,你这样如何下得了床……”
“可是,我很想去院中桃林看一看,可以吗?”她抬起头,笑着请求道。
“好吧,就依夫人之意……不过,不能待太久。”
“嗯。”
丈夫将桌子稍作收拾出了门去,两三分钟后回到房间,为妻子穿好衣服,抱起她下到楼梯口,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准备好的四轮小车上,腿上再盖一层厚毯,准备往后院去。这时,听见动静,小申鹤打开了房门朝外张望。
“鹤儿,快来,和娘亲一同去桃林走一走。”她笑着朝女儿连连招手。
“娘……”小申鹤关好房门走了过来,母女二人噙泪牵起了手。
“好了夫君,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