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鹤归云海红绳系(1 / 2)

那闻讯来迟的仙人将小申鹤抱走隐入苍山云海之中后,大约过了一两刻钟,昏倒在院内的玉儿和她的父亲,还有随从护法的若干人等,皆相继醒了过来,身上所负之伤已然无碍。惊诧之余,众人找遍了屋阁的上下里外,询问附近因受惊吓而纷纷逃了出去的居民,时至天色逐渐昏暗,却始终不见小申鹤父女二人的半点踪影。

无可奈何,玉儿跟着父亲伤心落魄地回到了家中。晚饭席间,美味佳肴丰盛一如往日,却无人愿意勤动碗筷,或心情低沉寡言少语,或两眼噙泪忍泣吞声,只见餐桌上冒着的最后一丝热气也被吞噬了去。

“多少也该吃点吧,总归是自己的身体要紧……谁也不想……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啊……”说着,玉儿的母亲掏出一块丝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玉儿,吃吧,吃完了早些回屋休息,爹明日再派人继续寻找。”

玉儿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用筷子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堆得高高的饭菜。今晚的夜色格外晴朗,繁星漫天,熠熠生辉;如若数着星星的孩子,不慎迷失了其间钟爱的某一颗,该如何重新寻回呢?

其后数日,玉儿的父亲早早派遣人手外出探寻申鹤父女的消息,并四下张贴告示,但凡知道线索者速速来告,必有重赏。除了接到一些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无效说法以外,确也从四五名目击者口中获知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言道那日下午曾看见一只巨大而美丽的蓝翼白鹤从申鹤家的院子腾空而起,它通体泛着柔和的七彩光芒,背上似乎驮着什么,直望北方高山云雾缭绕处飞去,须臾隐去了身形。至于小申鹤的父亲,有人曾看见一青衣长袍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向一高处悬崖,跪倒在地仰天悲号,随后丢了魂魄似的一头栽了下去;也有人说并不只有一个人,在那男子从高处坠落之后,另有一位相同打扮的神秘人物忽然出现在了悬崖边上,竟纵身一跃化成了一道亮闪闪的金色光流,紧随在男子身后。由于视线被半山腰横生的树干阻挡,目击者们均未能亲眼看见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悬崖的底下布满了乱石,树木丛生,一条清澈的溪流从旁流淌而过,当所有人急匆匆赶到理论上的事发现场时,却并未找到丝毫有人坠落的迹象,甚至连一根树枝、一棵草都没有遭到非自然手段的破坏。莫不是那几人全都老眼昏花看错了?玉儿的父亲思来想去,总觉其中必有诡异蹊跷,却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又过去了一两个月,渐渐地,再无人前来提供相关的线索,寻找申鹤父女消息的工作亦早早地停陷入大海捞针、一筹莫展的状态。眼见时令推移,夏春之交雨水连绵,红花丛丛落尽,绿树片片浓阴。申鹤家的屋院虽曾派人看守打理过一阵子,但碍于种种不便的因素,后来干脆封锁关闭了起来,除了玉儿一家人以及几位亲信家仆会不定期前来察看整理以外,无有他人的足迹踏入过院内——亦包括曾经居住在此的屋院主人。原来一向干净整洁的小院,现如今,四周角落以及空地处时常是一副杂草丛生的衰颓景象,后院大片的桃花林已经褪去了往日粉红色的盛妆,被风雨吹打凋败的残破花瓣散落了一地,或深或浅地陷入泥土之中,满眼一片狼藉。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及,那日午后邪物在申鹤家显现出原形的消息,不过几日便在坊间悄悄地流传开来。少数从一开始就有些心存猜忌的人终于换了一副恶意中伤的嘴脸,在他们口中,原本只敢在背地里嚼舌议论的无端臆测,似乎顺理成章、堂而皇之地成了茶余饭后的趣味谈资。殊不知,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此间不为外人详知的奇闻怪志,若干年后,是终因腐朽被世人遗忘,抑或是凭借因缘巧合被有心人拾取,工书编曲以为人间佳谣代代流芳,尚未可知也。

回过头来,且说那日赶来救起小申鹤的白衣仙姑,正是此前受岩王帝君嘱托的留云借风真君,她将这孤苦伶仃的女孩暂时带回了奥藏山的常居洞府,为其疗伤调养,悉心照料了两天三夜。第三日早晨,和往常一般清静的府门外,来了两位如约而至的客人。

“留云,急切唤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啊?”

来者亦是仙人,素与留云借风真君交好,一位是黑羽丹翼鹤模样,唤作理水叠山真君,另一位则是赤冠棕身鹿形象,真名为削月筑阳真君。进入洞府之后未见其人便高声开口相问的那位,便是理水叠山真君。

“嘘——小些声音。”留云以人形的姿态从房间走了出来。

“嗯?”理水疑惑道。

“留云竟在自家洞府以人类样貌与我二人相见,实在是稀奇啊。”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你们也速速化成人形,免得吓着了里面那孩子。”

“什么,孩子?!”

“哦?多日不见,竟有此等稀事?”削月微笑言道。

“人类的孩子!”留云急忙蹙眉道。

“留云,你将人类的孩子收留在仙府之内,其中莫非是有什么隐情?”理水紧接着新的话题问道。

“唉,说来话长,跟我来吧,那孩子还未醒过来。”

说着,二位真君眨眼间亦化成了仙风道骨的人形,跟在留云身后往那屋内走去。

“此事本是帝君所托,教我留意璃月凡间有一上结仙缘之人。”

“哦,帝君也曾来过?”

“是也。前几日我收到讯息有一强大邪物现身村落作乱,待赶到现场时,那未成完形的妖魔已被一股颇为惊人的力量消灭,因见一女童昏倒在地,似遭受邪气侵攻之状,其体内蕴藏着深厚的仙力,想必便是帝君所言之人。”

“其间村民可有伤亡?”

“数人身负重伤,有一名男子已经回天乏术,情状甚是凄惨可怜……考虑到急需行疗伤调养之事,我便将那女童带回了这洞天之中,现已过去了两天三夜。”

“帝君可曾明言日后有关此人之事?”

“未曾明言。不过,帝君既有意亲自向我等提起,必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和安排。”

“呵,那倒也是。”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内室,过了一道画着千山云海的屏风,便望见仍然躺在床上的小申鹤。那床由一整块白玉穿凿琢磨而成,侧面雕刻着花鸟虫鱼和缀云连峰,靠下的部分依着纹理覆上一层浅浅的青釉,平添了几许活泼的自然气息;床头案上点着一枝熏香,青烟袅袅,弥漫在房间的空气里头,呼吸一口便可使人感到心旷神怡;玉床临着圆窗,窗棂结构纵横精妙,将视线移出而远眺,窗外只见葱茏的树木、高大的峰峦以及漫无边际的滚滚云霭,方觉此间实乃神仙洞府。众人走了过来,理水叠山真君开口问道:

“是个小女孩儿,她身上的伤如何了?”

留云借风真君坐在了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小申鹤令人怜爱的脸颊,平静言道:

“大体已经无碍了,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来。只是这孩子长年与邪气共生,若非体内仙气与之抗衡,恐怕早就命不能保。而且,那日为了对抗邪魔,她几乎一下子释放出了全部的力量,身体虚弱至极,因而昏迷不醒。”

“我观留云之意,似有恻隐之心,莫非欲将这人类的孩子收留下来?”说话的是削月筑阳真君。

“我意未决……”留云停顿思虑了一下,“然而,帝君既未明言其意,此又何尝不失为一种合乎情理的做法。”

“此女既上结仙缘,与我等相遇亦是命中注定。但是,如若她在凡间仍有至亲之人尚在,还需仔细处理妥当,不使人事有乱,方合仙家仪范。”

“话虽如此,只恐怕……”

话未说完,留云便收回手陷入了沉默。此时,躺在床上的小申鹤忽然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将欲从昏睡当中醒过来。

“娘亲……爹爹……爹!!”

“哦,醒了!”

“孩子别怕,事情都过去了。”

留云下意识地伸过手想安慰眼前惊魂未定的女孩,小申鹤出于本能地往后躲闪。

“你……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是哪里?”

“小姑娘,我们可不是人哪!”理水温和而神秘兮兮地笑道,“你瞧!呜啊——”

他摇身一变,化成一只有些可怕却又滑稽可笑的妖怪模样,张牙舞爪地凑了过来。

“呀——别过来!!”

小申鹤闭上眼睛,两臂交叉挡在面前,右手心里紧握的雪白纹章瞬间亮起了明晃晃的光泽,一根锋利的冰锥忽然凝结成形,如离弦之箭朝着理水叠山真君射了过去,被他一个迅速的偏头躲开了。

“好险!”

“神之眼?!”

“行了行了,赶紧给我变回来,看把人小孩吓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唬人的伎俩。”

说着,理水连忙变了回去,笑言道:

“机会难得,扮鬼逗一逗小孩嘛,我还以为效果会不错呢……不过,方才差点挨中的那一下倒使我确认了,她果然不一般。你说对吧,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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