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汪洋远梦(2 / 2)

无心去听男人的抱怨,男孩一面眺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朦胧远方,一面在心中打定了一个大胆的主意。船只用绳索放稳后,小托马第一个被送了上去。趁人不注意,他二话不说便奋力摇动船桨,朝着之前大船行进的方向驶了出去。

“孩子,回来,快回来!我们是要回去的!”

“孩子,前面危险呐,不能这么过去,快回来!”

“他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可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众人的高声劝阻没能让男孩停止前进,他独自驾着一条孤零零的小船,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消失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夜色当中。

“喂,你怎么了?醒醒……醒一醒……”

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身在何处——在断断续续的呼唤声招引下,男孩迷离的意识逐渐苏醒,耳边传来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当他睁开疲累不堪的双眼时,伴随着脑袋一阵的晕眩,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的是一片陌生而新奇的海滩,青瓦鎏金的房屋,鲜红似火的大树,以及身旁两位穿着有些眼熟的男人——没错,就和那本书里的图画描绘的一模一样!刺眼的眼光,清晰的声音,湿润的沙子,微凉的海水,空气中流动的风……啊,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又或者说,这不是梦?!

“醒了醒了!你是什么人啊,怎么昏倒在这种地方?”

显然,身体极度虚弱的男孩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大概地记得自己闯入一片被雷暴覆盖的怪异海域后,没过多久便被一道突然袭来的巨浪击昏,之后发生的事情便完全是一页空白。他在两位好心人的帮助下坐起身来,用仅剩的一点气力察看了四周的情况。那艘他所乘坐的小船正搁浅在不远处,整个船身破烂不堪,已经看不出完整的船的模样,勉强还能漂浮在水面上而已。难道,自己真的是坐着这破艘船漂到这儿来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连忙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它还在,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母亲……

男孩用双手紧紧攥着那枚湿透了的红色御守符,深情地抵在额头处,欣喜地流下了两行热泪,仍旧一言不发。那两名男子面面相觑满脸疑惑,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个异样的男孩送到了最近的政府机构所在地——离岛,勘定奉行所。

“不管怎么说,这属于偷渡吧?我看,依照条律遣返就好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你没看见吗,他可是个孩子,你还有没有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同情心哪,啊?”

“你这么说我倒也没办法反驳,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他可怜而特殊对待。试想,如果都按你这种态度去处理问题,后果该会有多么混乱?再说了,稻妻本身就有够乱的了,我可不想摊上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人会不顾性命穿过那片恐怖的雷暴,那孩子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可不像你,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么做。”

“是啊,从我们共事的那天起,你就一直是这个老样子。那我问你,想好了用什么理由和方式让他留下来么?”

“这么说?!好,一直让他待在万国商会也不是办法,我看……对了,既然这孩子是孤身一人,不如以寻求救济的名义通报给社奉行,让他们来处理,怎么样?”

“你还真有法子啊,那试试吧。”

过了一段时日,在一个斜阳沉沉的黄昏,男孩被顺利地转送到了社奉行本部——神里屋敷,一位重要的家臣代为接见了他。交涉很成功,他被留了下来,等待后续合适的安排。

第二天上午,后院空地处。

“你好,我叫绫华,你叫什么名字?”

“你好,我叫托马。”

“托马,你和我的哥哥一样高呢。”

“就是你对吧,昨天来的那个叫托马的家伙。”

“请问你是?”

“他就是我的哥哥,你可以叫他绫人。”

“绫华,我跟你说过,不要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讲话,你又忘了。”

“可是,他是一个人,看起来很孤单的样子……”

“唉。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当地人,我问你,为什么会孤身来到稻妻?回答不上来的话——”

“我是来找我的老爹的,他回稻妻了,可是一两年都没有消息,我和我的母亲都很想念他……”

“……我明白了,你,跟我来吧……”

托马跟随着绫人进入社奉行本部,来到了高层处的一间办公阁前。

“进去吧,里面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绫人说这句话的语气温柔而平静,眼神里藏着一丝同情和无奈。这些微小的细节,托马似乎都注意到了,他莫名感到一种不安,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在房间内等候的正是绫人的父亲,接下来,他和男孩之间进行的对话讲述了一个真实而悲伤的真相,这里简略记下。托马的父亲原是社奉行下属的一名使臣,十几年前奉命前往蒙德开展长期文化交流工作。没过多久,锁国令一朝颁布,稻妻内外几乎成了完全隔绝的状态,复命述职的日期也因此一延再延,遥遥无期。直到那封召令信的秘密寄出,他毅然决定动身回国,和之前一同离开稻妻的几位朋友约定乘船启程。没想到,在即将穿过雷暴海域的时候,原本做了特殊防护、万无一失的船只忽然被一道惊雷劈中前方的甲板,船身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成一片火海,难以扑救,而最近的陆地距离他们也有半天的行程!正当船上陷入一片混乱时,托马的父亲主动站了出来。他提议众人迅速拆下船上的木板捆制成简易的木筏,自己则孤身去阻止火势的蔓延,为大家争取时间,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行,你还有妻儿,不能让你冒险,还是我去!”

“正因为我有妻儿,我是一位父亲,我希望能在以后给我的孩子讲故事的时候成为他的榜样,所以请让我来做这件事。再说,不过是救火而已,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好了,时间不多了,大家赶快动手吧!”

渴望活下去的意志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绳,众人纷纷提起干劲,开始争分夺秒地同死神竞赛。经过不懈的努力,木筏终于做好并顺利放下水,同伴们立刻呼唤托马的父亲一齐坐上木筏。谁能料到,就在这时,又一道更为耀目的凌厉落雷在船只的后方炸开,准备逃离的众人险些被击中,有的仓惶跌入水中,有的则摔在了木筏上。回首再看时,整艘船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附近的海面。众人不断地呼喊着朋友的名字,可这声音在无情的水火面前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直到桅杆烧断,一切没入水中,那个男人伟岸的身影没能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些,是几位幸存者在社奉行含泪所做的口述报告。之所以对亲属隐瞒,是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陪以厚礼当面告知慰问,奈何当下稻妻境况复杂,实在是不便安排。现在,既然他的孩子来了,理应让他知晓全部内情。

谈话静悄悄地结束了,男孩哽咽着走了出来,一直抬着右胳膊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却始终忍着没有哭出一声。

“想哭的话就哭吧,暂时——把这里当你的家好了。”

“我……我不能哭……老爹他……他说过,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哭哭啼啼……呜呜呜……”

说着说着,小托马忍不住靠着墙蹲了下去,将头埋进臂弯里低声地哭出声来。一旁的绫人倚靠着墙壁,安静地陪着这个素昧平生的同龄人待了很久。后来……

“……这位将军不爱名利,排除万难,最终回到了兄长的身边,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托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一定要讲‘忠义’二字,才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定要记住哦!”

“嗯,托马记住了!”

“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子哈哈哈!”

“亲爱的,托马年纪这么小,你总是给他讲这些大道理他哪里会懂呀。依我看,就应该讲些轻松的童话故事给他听才好呢。”

“诶,夫人的话我只能赞成一半,即便孩子现在不懂,将来长大后也一定能够自己摸索出其中的涵义。更何况,我相信咱们聪明的托马一定会成为一个比他的老爹更厉害的男子汉,对不对?”

老爹,你看到了吗,托马已经长大了……

“……托马,托马……”

“哦,是绫华小姐啊,还有薰姑娘。”

“托马你怎么了,眼圈好像红红的……”

“没什么,可能是趴在桌子上睡得有点久了。对了,绫华小姐喊我有什么事吗?”

“哥哥刚刚亲手做好了一些点心,他让我来喊大家一同过去,我们走吧!”

“嗯!”

已是静谧的傍晚时分。极目远眺,火红的夕阳就要全部没入海面,他耗尽力气投射出最后一缕温柔,留赠给了他深爱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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