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62(1 / 2)

在神传世界,天道教以生为真实,追求延年养生、肉体成仙,是万千修士眼中的正途。所有飞升上天的仙神有职位俸禄、有正式编制,当立九霄金殿为帝神效力,为天下苍生奉献力量。伏教徒则注重自我心灵的圆满和精神的修持,以自然合泊、随缘任运的行为来阐明无尽缘起的意义。所有觉者皈依伏门,当为伏神希者奉献不灭的信仰,为浑浊人世奉献一片清心。而他欲追求长生,却没有登天入仕、为苍生奉献的觉悟,欲追觅无上之神的神迹,却又无法像普通的伏教徒一样对其满怀敬畏之情。道曰今生,伏说来世。他不敢求来世还得神眷,只求今生不留遗憾。抱着这样的想法,打算以天道教之法、抱着伏教珍宗理念而进行今生之修行的他,找到了一个“师父”——

这个“师父”,恰好是在他有意成为下一个伏道双修的神胤天师时找上门的——其人姓颜,倒不是小颜,而是和小颜在一个家谱上的,小颜的亲叔叔,颜珖。既是同族之人,自然也有幽族独有的灵能,擅跃迁之术。而幽族人又都有本命魂玉,须日夜佩戴,片刻不离身。颜卓的魂玉,应当就是其左耳所佩戴的会随其施展法术而熠熠生辉的青色耳珰。至于颜珖,长发半束半披以青玉簪簪之,还有一条穿连着几颗青色珠玉的发绳扎着几缕细发垂于肩头,叫人在看到其施法前很难判断哪个才是其之本命。

据说在他自戕之后,琼娘和赖银发捂着他血涌如泉的的伤口哭喊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断气,而神在杜鹃花海中擦干眼泪,张口连念了几声颜珖之名,这个青衣人便伴随着一道青色的妙光瞬移而至,立刻施展玄妙仙法为他止住血流,封住创口,并在神的要求下带花海中的他们一同迁跃,瞬息之间返回了狂澜岛,叫他及时得到了医治。

他们无法得知神和这位辈分更为年长、但长相如旧是青年俊颜、气度如清风修竹般的颜仙士后来谈了什么。只知神就此沉睡,颜仙士则每隔两日便会来狂澜岛小坐一会儿,查看神的状态。而在看到他每天和神同睡同住,把神的娇躯像挂件一样走哪抱哪,还像被单一样每天放到太阳底下摊开晒晒后,这位颜仙士当着他的面忍俊不禁地笑过,倒没像其之子侄颜卓一样,表露出暧昧的探究之意,和冷不丁的刺一样的目光,倒有给他留下几分好的印象。其也在他请教仙法修习之道时知无不言,并在下次拜访时给他带来了入门的经籍,为他更细致地讲述了一些凡人武士进阶天道教清修的注意事项,和内力转化灵力的有效修习之法——其毕竟是天生的纯仙,天生灵能超群,起点高于这世上亿万生灵,压根就没有过从凡胎开始修炼的经验,能愿意给他查典籍问朋友地帮忙,已经足以证明其之良善热心。不过,大概也是因为,是看在他怀里的太上之神的面子。

而在得知他修道的目的,只是为了更接近这位已经在他怀里的希神一步时,大颜仙士放下茶盏,慨然长叹,随后淡笑如清风,庭上悠然过,吹拂起那摇曳的蓝紫花球后便稍纵即逝,叫人再难察觉到踪影:

“余曾认为,如今伏希圣教的三大分支六大宗门,惟有密传伏教的珍宗最接近吾神遗留于世的初传——祂遗世而去,神识四散,分化于每个生命的灵魂中。因此,在这神传世界,每个有人性的生命都是希神的遗识,人们信奉希神的最好方式,便是珍爱自身,与自我为友,与自我诉爱,与自我和解,及时行乐,看淡人生。为此,我还一度在各大法会与因轮宗的伏陀大士辩法争论,闹了不少给家族丢脸的笑话。但时至如今,我已改变了想法,也更认同了因轮宗教派的理念——‘因果轮转,众生皆苦,觉者道悟,生当觉悟’。”

“人生来便是要受苦的。只是有些人遇到得早,而有些人遇到得晚罢了。而无论早晚,该经历的,始终都要去经历,你逃不了,也绕不过去。只有当一个人真正认识到生命的底色是痛苦,欢愉不过是点缀的百彩,只能覆墨其上掩饰悲辛之时,祂才能真正‘觉悟’……”

“所以,希神之神名,从来不是‘希望’之‘希’……而是,叹然之‘息’。众生皆苦,一概叹之。尊之选择,重之因果。不居高俯,不妄论议。”

“……”

那日的日头恰好有点毒,他们坐的地方很快就被日渐西斜的太阳所晒到,变得炎热难耐。边听着颜仙士的慨叹,他把手上的书放下,盖在怀中人的脸上,帮她挡一挡日头。而其身上的冰凉结合他的体温,恰好在一个还算舒适的温度内,所以,他不由得把怀中人抱得更紧。随后,向颜仙士问道——

“世人皆说希神已经遗世散魂,可她不就在这里,就在人间。你们幽族自幽白仙人起,便是世世代代侍奉希神的,能日常得她真言教诲,又何必和因轮宗争辩?又怎会幡然醒悟神名何‘息’?”

对他的发问,颜仙士仍旧温和地笑着,只道:“幽族后裔继承了幽白仙人的灵能,拥有着在不同空间世界穿梭漫游的能力,可以自己的意识具现化灵物。这些能力使我们比这世界的所有族群都更接近神,接近真相,侍奉希神也便成为了我族代代相传的天职。但你可知……”

“你拿刀自戕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受到血脉之力传召,第一次见到吾神。”

“祂自遗世之后,就再没出现在这世界上。即使祂离世前所留下的诸多神谕皆随着时间变化而被后世曲解,曲解之谬又流传成常识,祂也没再出现在这世界上,哪怕一次………无论是大千伏教的因轮宗,还是小千伏教的珍宗,都有得不到神的回应而信仰崩塌之辈,有因信仰扭曲而堕魔入邪之徒,可祂任由人们欢喜疯狂,悲怆自戕,任由幽族全族在七百年前被渊魔屠成一片血海,也从未现身为我们指点过迷津,从未要我们幽族为祂做过任何事……”

“所以,你能明白吗”

那长发半束半披、仅以一柄朴素至极的青玉发簪簪起来的颜仙士低下头,看向茶杯中漂浮打转的茶叶,几缕以青玉缀饰的发绳所扎的细发从其之额角垂落轻摇,起伏的弧度,像极了他方才纳入清风的叹息。

“神迹只会降临一次。甚至,在别人的世界不会降临。”

“所以,珍惜当下,莫要贪求,这是我吾神令我对你传达之言,也是我对你真心使然的奉劝。”

“……”

他沉默良久,但还是在风声大作,颜仙士起身辞别之时问道: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教我仙法?”

颜仙士闻言,在风起云涌的天地间回头,朗声而笑:“因为,我感谢你。”

“——昔日,我曾怨祂无情,怨祂残忍,怨祂不再现身,怨祂不爱这世上任何人。可当我看到祂对你的态度后,我慨然欣慰,这世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叫祂愿意回归此世,驻留此世。如果,你能真正叫祂学会爱人,感受被爱,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世界便会因祂的一念神识而变得更好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神迹只会降临一次。甚至,在别人的世界不会降临。但之于你,我想祂还会再次降临。”

“我的朋友常说我,虽生为仙身但思凡慕情,骨子里就是个浪漫至极的人类。所以,虽然生命的底色是痛苦,但我仍愿意相信世间所有的美好和真诚。如果——我这个有着半人之心的神仙也能有言灵之力,言出法随的话,我愿意祝福你,祝福吾神——”

“——此梦为真。”

——此梦为真。

最后,他的祝福,和他的心愿之声重合。

纵使天边黑云涌动,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但他已不惊不惧。只要坚定地握着她的手,长路再长,也可行如归途,缓缓归矣。

“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

幻觉般的怦然,他的心跳和她的心跳之声重合。想必心愿也是亦然。

他开始尽心尽力地培养赖银发,把帮内的事情交给其去学习打理。而自己,则接过了照顾老年痴呆了的二婶母的任务,每天三个人一起坐在那绣球团簇的院子里晒太阳,形影不离……哦对,还有一只三只眼的孔雀。它也始终陪伴在他们身边,如影相随。

帮内的人都说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捧起书做和他形象完全不符的事情的时候。这些家伙还说,每次看到他在看书,就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摘下来回去洗洗。他听到的时候,在阳光下照旧捧着书卷细细地读,笑而不语,只是抬头扫了一眼那些敢和他开起这种玩笑的人,然后那些人就怕得如鸟兽散了。。唉,看来他以前真的是不够贴近群众,没有和手下人打成一片,以至于如今好不容易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了,他们还是怕他怕得要死,生怕他下一秒拔刀砍人。但讲真,天道仙法讲究清静无为,修身养性,他才不要为了几句玩笑话就破了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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