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1 / 2)

夔州,蛤蟆渡,惊蛰。

清晨,天仍未大亮。

凉薄的江雾随浪起伏,自江心处缓缓弥漫过来。

慢慢浸润了江边的一切——吐露碧绿春芽的古柳,柳下嶙峋黝黑的蛤蟆石。

也染湿了石上青苔。

青苔上,盘膝枯坐一夜的年轻道士,道袍单薄陈旧。

江风拂面,杨柳树枝扭曲盘旋。

年轻道士轻轻侧过额头,似是为了避开那石边,垂垂老矣的古柳。

却晃得一滴露珠盈盈颤颤,自眉间洒落。

晶莹的露珠翻滚在江边微凉的晨风中,映出一抹自大江对岸远山顶上刺下来的金色晨光。

然后轻轻地摔入风中,往道士身下的蛤蟆石坠去。

弹指间,却见年轻道士用右手食指指尖,接住坠落的这滴露珠,然后缓缓往自家眉间伸去。

仿佛像要将自眉间坠落风尘的那滴露珠,挂回额头那丛满满的晨露中去。

只是越临近眉间,年轻道士的手似乎越发沉重,缓慢。

流年如水入春风,那堪回首覆水中?

年轻道士突然惨笑一声,将右手手指轻轻拂过眉目。

霎时,无数晶莹剔透的露珠,簌簌自道士眉间滴落。

洇湿道士低垂的睫毛,再蜿蜒流过道士在晨光中越发苍白的面颊。

道士那原本清秀的脸上,顿时有了两丛被露水伏倒、歪歪扭扭的绒毛,仿佛被刻上了两道“泪痕”。

那“泪痕”尽头的睫毛闪烁颤抖片刻后,忽然扬起,露出一双暗黑血色翻滚,伤势未愈的眼眶。

这年轻道士的双目竟被人生生挖去!

那旧伤气血翻滚间,弥漫着一股骇人的气息,明显是被人用法力设下禁制,竟是无法愈合!

年轻道士似乎早已习惯了自身的此等遭遇。只是迎着慢慢灿烂温暖的阳光,缓缓抬起头,仿佛是在倾听不远处大江中传来的阵阵涛声。

又仿佛,只是河边随晨风起伏飘荡的渔船们,传来的咿咿呀呀颠簸声,惊扰了这个跟往常时候,没有区别的南赡部洲的某个清晨。

于是,渡口上头那道歪歪斜斜的青石板路尽头,传来了色彩脏乱的老城门开启的嘎嘎声,也传来城门口熙熙攘攘的行人进出的喧闹与争执声。

再过一些时候,还会有驴马蹄子踢踏渡口边沙地里石子的声音,驴马背上的人催促牲口的喝骂声。

然后是河工的号子,往来商客的呼唤声,妇人的捣衣声,粗鄙的调笑……偶尔也有迎来送往的吹吹打打和嘤嘤呀呀的青楼小姐送行赴京考生……

现时还没有孩童们争先恐后往水里折腾的扑通声,嬉闹声,讨饶声——那是进入盛夏后最迷人的声音,嘶鸣的蝉叫声里,哪怕只是水花儿的溅响,也是清凉的——如今只不过才是春天,风中更多的还是牧童的短笛声与鸟儿啾啾的和鸣——就像当年在赤城山上……

年轻道士听着一路上传来的种种响动,想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轻松的微笑,仿佛看见了当年在山上与众师兄弟、师姐妹暮鼓晨钟的情形……

“呵!”年轻道士突然神色一冷,轻哼一声,右手自双膝间一拂。

只见一截巴掌大的枯黄桃木短剑如同一尾鲤鱼,悄然迎风而坠,落入年轻道士盘坐的蛤蟆石下碧绿清幽的江水中。

那桃木短剑落水之时还是轻抛抛的,仿佛一段朽木。

然触水即涨,须臾间竟变作小舟大小的一支桃木大剑,咻咻飞驰间自携带一股金石之气,化作一道金光往江心疾冲而去。

一路激起无数水花,如一道入水的利矛,刺破暗流涌动的江面,直指江心处暗藏无数凶险的一滩礁石!

“轰!”一声惊天巨响,自江心处传来。

那桃木所化利矛,还未射中水中异物,竟已在半道被一道凭空出现的巨浪所阻,更激起无数浪花。

渡口边停靠的一众小渔船更是被这巨浪余波冲得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彼此碰撞间砰砰乱响,几欲粉碎。

渡口边的一众百姓,虽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面无人色,却尽皆在惊慌之余,纷纷赶往渡口边,一处由几块巨大青石堆聚而成的乱石堆。

那石堆边有几棵数人才可合抱,树根粗虬盘卧的黄葛树,原本是一处远远地眺望送行的好地方,此时却是远远围观的好去处。

仿佛那刚才还是惊天霹雳的巨响,不过是头上的一道空雷——眼前的热闹只要没有刀子真的从天上掉下来,那就不过是这渡口码头终年不断上演的场场好戏!

错过岂不可惜?

“看!又是那个瞎子道士!”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道。

周围众人闻言纷纷转过头去。

只见那年轻道士如大鸟展翅,自岸边的蛤蟆石上拔地而起,直往江心飞去。

一身颜色陈旧的道袍随江风鼓起,仿佛老大一张帆,卖相竟跟江湖说书人口中的神人风采极度般配!

“幺不倒台!”

“先人板板!弄远都飙过去了!”

“幺咧!好扎劲!”

“狗日的好凶!”

“入你先人!”

“咦?你个麻痞!搞捶!”

“你龟儿踩倒老子的脚咾!”

“龟儿子的你还踢到老子们的脚杆咾!”

但闻围观众人一阵惊呼乱叫,既有惊叹那年轻道人冲天而去的普通百姓与江湖镖师。

又有一言不合就开骂的地痞流氓。言语间颇有几分元汉之地百濮族人土话俚语的胡搅蛮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