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1 / 1)
且说到了第二日天蟾楼才将九儿的水牌挂出,因她是久病复出,唱的又是缠绵悱恻的《惊梦》,果然惊动了四城,人人便是一掷千金也是不吝,只怕占不到好位,赏不了佳人,听不着妙音,不过半日工夫,已是满了座。段去之欢喜得不行,到了晚间收了场,吃罢了晚饭便往沈墨卿处来。沈墨卿老远接着,两人坐下闲闲说了写别话,段去之因笑道:“不怕和你说,明儿的《惊梦》,今日一出水牌,座次不过半日工夫便出罄了,涨了三成价钱,那些人还只怕抢不着。你好福气,那九儿可是不世出的角儿,怎么就叫你得了去。”沈墨卿听了也是欢喜,笑道:“去之兄抬爱了,哪里就夸得他那样。”段去之今日来倒是有正经事的,当下正色道:“九儿如今已是如此声势,再叫小名儿,倒是失了身份,也该有个正经名字了。”沈墨卿正色道:“我原也想趁着明儿唱惊梦,正式起个好名儿,一时倒没主意,去之兄可有好名字么?”段去之笑道:“明儿个许文翰许大人也要来,许府书香世代,都是科举上出身的,一门出了两个榜眼一个状元,。若不是他家姑娘死的早,只怕当今的皇后也是出自他许府上。他如今正蒙圣眷,前途自然无可限量,若得他赐个名,那才是十分的风光。”
沈墨卿听说,笑道:“好果然是好,只怕高攀不上,还请去之兄周旋成全才好。”段去之笑道:“那里的话。墨卿只管往年前去想,旁的人我不好说,若是我们九儿再无不答应的道理。”沈墨卿凝神一想,果然恍悟,笑道:“我竟是混忘了。果然有七八分准信的。”以沈墨卿的心思,原是要叫九儿出来见上段去之一见,倒是段去之连称不敢,沈墨卿方才作罢。两人又就明儿九儿登台的事细细商量了,直交初鼓段去之方才起身告辞。
到了第二日午时,沈墨卿并赵飞卿便领了云卿班辞了祖师爷牌位,三乘小轿便往天蟾楼来,且不提楼前如何热闹,人声鼎沸。只说众人不敢惊动声张小心避开,悄悄的入了后台,各自分散,九儿便往自己的小隔间来。她只当自己病了这些日子,房内说不得已是尘埃积厚,方一挑帘子倒是一怔,不独地上也是纤尘不染,桌几更是明净,几乎照得出人影,正吃惊间,德生过来在门口陪笑道:“师叔知道你今儿要回来,怕你嫌气闷肮脏,一早吩咐我收拾干净了,九儿只别嫌我手脚不利索才好。”九儿心上感激,回首微微笑道:“哪里,师兄素来做事勤快干净,再没有不知道的。”德生得九儿回眸一笑,但见她香餍胜雪,横眄如波,三分温柔,十分妩媚,一颗心顿时化了,魂儿只飞到九霄云外,哪里还知道身在何处,傻傻站在门边,也不会言语了。
沈墨卿听得明白,过来踹了德生一脚,骂道:“真个是傻子,呆这作甚,讨赏么?还不去装扮,小心误了场,仔细我揭了你的皮。”德生这才回过神来,不敢做声,垂了头脑去了。沈墨卿转脸又向九儿笑道:“我早说你师叔偏心的很,一样都是师侄,旁人再不在他心上,只偏疼你,旁人不知道的,怕是拿你当他正经徒弟了。他既待你这样,日后有了出息可要好好孝敬他,切莫忘恩负义才好,更别忘了根本才是。”这话听着是向着赵飞卿说话,实则却是在敲打九儿,赵飞卿待你再好也不过是个师叔,我才是你师父,可别混颠倒了。九儿何等聪明,如何不明白,也辩驳不得,顿一顿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九儿还是明白的。”沈墨卿听了,方笑道:“别怨你师父啰嗦,师父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过白嘱咐几句。“说了撂下帘子,转身出去,却撞见赵飞卿正站在身后,不免有些臊,只得寻些话来说:“外头福儿唱得如何了?”赵飞卿将方才的话听得明白,笑道:““我确是偏疼九儿,也不过心疼她身世凄凉,又自尊自重,着实可人怜些。”又笑一笑:“师兄若是有旁的想头,未免多虑。”说来赵飞卿年轻时也是个烈火烹油的性子,一口气咽不下的,若是旁人有触犯,决计不会吞声,这才惹来大祸,叫人生生打残了。待得伤将养好了,早已将往日的盛气磨平了许多,近年来年岁日长,益发的温和起来。到底性气还在,听沈墨卿猜忌,究竟没有忍下这口气。沈墨卿吃他一堵,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倒不好当这许多孩子翻脸的,也只能摔开手作罢, 且不说两人各自负气走开,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九儿梳妆罢了,自顾挑帘而出,她今儿唱的杜丽娘,虽也是正旦,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年轻小姐,行头自然鲜艳娇媚些。九儿这一装扮起来,虽还是日常见惯的容貌,此刻瞧起来格外的风流俊俏,动魂销魄,屋内的人都做声不得,只把眼牢牢盯在她身上。
虽说众人平素也知道九儿秀丽婉转,也自纳罕,怎隔着十数日不见,再见怎就娇媚如此,犹如明月梨花,即清且艳,不可言表。众目睽睽下难得九儿倒是若无其事,不疾不徐来在台阶前,只等着前头那折《虎牢关三英站吕布》唱罢了好登场,一行低了头整理衣带,她这一低头,便露出白白一段后颈来,衬着金蝶穿花的衣领,益发的光腻如玉,雪白耀眼。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心中无不惋惜,这样一等出色美貌,若是身为女儿,怕不是倾国无双的绝色,不怕没有泼天的富贵可享。偏偏生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又落在了这样的下流行当,实实的暴殄天物,叫人扼腕。德生是知道九儿真面目的,见人人盯着她看不免发起急来,只怕叫人瞧出情弊来,己蝎蝎蛰蛰过来,站在九儿身后,用身子挡着众人目光。他原是憋了许多话的,又不敢出口,便把眼去偷觑她,一行把手上的折扇捏了来转了去,直把扇子骨折腾嘎吱作响。九儿黛眉轻蹙,也不回头,只道:“你消停些,把扇子折腾坏了,一会子怎么唱戏。”德生如闻纶音,赔笑:“是,是。”果然不敢再动了。再说那头赵飞卿也怕人瞧破了,他仗着是师叔,先呼喝起来,只推说饿了,打发了没有戏的这个去煮茶,那个去买点心,有戏的又催着上妆,果然就忙起来了。赵飞卿到底腿上有旧伤,站久了便疼,见人都分散了,便在一边的交椅上坐下,才一抬头,就见沈墨卿瞧着他,神色间颇有些阴晴不定,不免有些心虚,只做口干,端了茶盅来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