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 / 2)

  “我觉得以现在我的状态,我可能撑不到十八岁了。”她说,“而且,我出去了以后,能去哪儿?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爸了。”

  “我也不想见我父母,我宁肯死在外面也不想回到他们身边。”刘向莉说。一股悲伤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被关在这里,受这样的罪。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呀!”

  游佳笑了,“我早已经看淡了。你知道我妈病到快死的时候,我去看她,她那会的精神头还行,我说什么她还有反应,我就跟她说,我说‘妈妈,你和爸爸送我去那个学校,我被强暴了你知道吗?人家掐我的脖子,还打我的脸,一边强奸我一边骂我是骚货。你知道吗?’我就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跟她说了这些。然后我看见她喉咙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眼珠子慢慢转到我这边,像是想说什么。我就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结果你知道我听她说什么?”

  “什么?”刘向莉问。她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游佳笑了,她说:“我妈说,‘你要听话,你要乖乖的,就像你姐姐一样。’”

  这话说完,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刚刚讲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她一直不停地笑,笑声夸张到有点恐怖。她一直笑,笑到眼泪飙出。

  刘向莉一开始没笑,但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游佳疯狂的笑声所感染,她也笑了出来,她觉得,也有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

  刘向莉知道自己会记住这一切。绝望的笑声,荒诞的眼泪,她都会记住。这些连同以往还有以后的种种,都被她像种子一样深深地埋在心底。那些种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茁壮成长,白日黑夜,生生不息,根深蒂固,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

  胎动频繁,让刘向莉从梦中惊醒。她看了看床头手机上的时间,是早上的四点。她翻了个身,逼着自己入睡,可是过了很久,意识反而越来越清醒。她干脆起来,去卫生间洗了脸。水池上的镜子里,她看着自己的脸。如果找到一张少年时期的刘向莉的照片和现在的游佳对比的话,还是隐隐能够看到相似的影子。那是她极力摆脱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她简直希望自己可以刮骨削皮,变成异形人,变成和刘志刚和余晴那两个人毫无关系的生物。

  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眼角。那个伤疤已经很淡,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来了。修复它的时候,她顺便割了眼皮开了眼角,尽量让自己和过去变得不一样。修复手术很成功,伤疤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可她时常像个有幻肢痛的病人一样,觉得自己左边的眼角在发痒,发痛,在流血。那是她从那个叫刘向莉的上辈子里带过来的遗物。

  她想起自己逃出来的那天,是个起了雾,湿漉漉的早晨,她头也不回地跑着,心脏狂跳,激烈地像是要从自己的胸膛里跳出来。脚一滑,她摔倒,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左脸贴着石砺冒出的土地,左边眼角处的皮肤被石子割破,可她没有害怕,心里反而是快活的。就是要流血,就是要疼,才能让她感觉现在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她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朝山外的地方走,只要听见人声她就躲起来,渴了,又找不到水,她就嚼树叶,路过玉米地的时候,她就钻进去,偷几个玉米棒子。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她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瘫坐在路边,听见好似有自行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赶紧连滚带爬地又钻回旁边的庄稼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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