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1 / 1)

正式规培后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产科vip病房。那种普通产科病房都是一个楼层分两个病区,每个病区就有五十张床位。而这里24张床位就占了一个楼层,也是两个病区,一个病区西式装修风格,一个病区中式装修风格。我所在的科室是西式风格的。进入走廊,是一道呈弯月状护士站,中间一分为二,由一座南丁格尔石雕连接,石雕下方中央是一个镂空的信箱,也是投诉信箱,每到快下班时会有人来收走信件送到院长办公室。护士站一侧是空旷的休闲区,摆满了银白色真皮沙发和大理石圆桌,供人们闲坐。靠墙的位置是水吧台,主要是鲜榨的新鲜果汁还有鲜奶,都是有益于孕妇使用的。走廊里的墙壁上每隔两三米就挂着一副油画,油画内容是维纳斯、天使之类的。走廊最中央位置是一个大型的可触屏自助服务机,可以在上面点餐,也可以订购月嫂护工等服务。在这里,每一个病房都是独立的两室一厅一卫,主室是母婴室,侧室是陪人休息室,比较小。卫生间最大,里面除了洗浴设备,有配套的产床还有水中分娩设备,小隔架上还摆着进口巧克力等能量食品。产科vip病房的护士都是经过培训、助产经验丰富的护士,有临产的孕妇都可以及时接生,普通病房的护士不做接产,孕妇临产后都是直接送到产房的。

医师办公室也是宽敞明亮,因为床位有限不多,科室人员也不多,只有两个主任医师、一个挺着肚子的住院医师,还有我这个规培生。那个身形圆润、总是一脸慈祥笑容的是郑主任,还有一个偏瘦一些,一头卷发及肩的是赵主任。挺着肚子的,叫钱凤来,已经妊娠20周了,她素颜的脸上浮着一层黄褐斑,简单的扎着一个低马尾。我跟着上级查完房回到科里,钱凤来就开始带着我熟悉科里的工作。虽然这位姐姐看起来很朴素,性格却很开朗,她的嘴说起话来就跟加特林一样,我完全插不上嘴,便只顾着点头。最后她狐疑地看着我,问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快了,你记住了吗?”

我惭愧地抿下唇,刚要开口,便又被她打断:“得了!记不住也没关系,来日方长。”说罢,她拍拍她身旁的椅子,招呼我过去跟她学记病程,她一边熟练的敲击着键盘,一边传授着她的经验,“每天查完房,患者的情况呢我们都要记一个病程,也没有很难,产科的孕前记多少周,产后的记产后多少天,剖宫产的术后多少天,症状、查体、辅助检查、治疗都写上,文字要简明扼要,可别像有的祖宗一样,记病程还加上什么今天阳光明媚,患者一脸愁容,咱可不需要那种修饰词。还有就是剖宫产的刀口描述的时候实事求是,有无红肿渗出,愈合怎么样,有的写个伤口喜人,那多不专业呀,人家外行人看了都得笑话咱。”

看了一会儿,凤来姐就开始让我上手,坐在一边对我指导。她说看再多没用,得自己亲自干活儿,大夫就是干活儿越多学的东西就越多。临床,就是实践出真知,即使是约定成俗的东西,不适应临床,与实践不符也得去更改。这时赵主任静悄悄地走进来,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完说了句:“我走了哈,请了几天假,之后有什么事情跟郑主任说就行。”凤来姐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切的问道“您干嘛去呀主任”

“家里有点事。”主任支支吾吾地说完便离去。赵主任刚出门,走廊里就传出吵闹的声音。门开着,侧眼望去,一个穿着天蓝色衬衫的男人跟赵主任拉拉扯扯,好像在争吵什么。门口的保安还有护士站的护士都只是杵在那里看着,不作声。我起身想出去看看,却被凤来姐一把给拉了回来,“别去!老实呆着。”她压低嗓门说道,生怕外面人听见。

我担心地问道:“那是什么人,是不是医闹呀,保安怎么也不管?”

凤来姐摆摆手,“咳,那是赵主任…多情的老~公~”

“哦哦~”我识趣地坐下来,继续记录着病程。之前没怎么用过电脑,打字比较慢,几乎是用食指一停一顿地敲,看得凤来姐直抓狂。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季景啊,咱这个打字速度不行啊,要是到了值班,那么多新入病历你写不过来的。”

新入的规培生,有一部分是社会化学员,就是没有工作单位的,大多是本科毕业直接来规培,不仅没有工作经验,还没有医师证。临床类本科毕业试用期满一年,才可以报考执业医师考试,考试通过后发放医师资格证,然后注册执业范围发放执业医师证,才有处方权,医院才会发放个人工号可以管床。但是,没有医师证工作一年是不合理的,名义上是在上级大夫指导下行医,但也算是变相的无证行医,而且这一年里也会增加法律风险。没有证的医生都是用上级大夫的工号在工作,用他们的工号操作了什么得经过本人审核。医生的责任有时是不看过程看结果的,不管医疗纠纷事实上是谁操作,只要是最后署名是你,责任就在于你。病程的标头也是,写哪个主任查房,如果出了事这个主任就得负责。凤来姐也嘱咐好我,只有上级大夫在的时候,才可以用他们的工号,还讲述了她以前在产科其他病区的“伟大事迹”。

那时她在产科其他病区,下午下班比较匆忙,忘了关闭自己的工号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来到科里,发现自己的工号在夜班时间下了一个医嘱。那是一个剖宫产术后尿潴留的患者,用她的工号下了一个新斯的明肌肉注射的医嘱,平时用量为0.5mg,夜班医嘱的剂量是5mg,5mg是一日的极量。因为这个事情还调了监控,最后查出来是科里的一个副主任医师。那个副主任说当时看到有一个号登在那里,懒得换,就直接用了,本来想下0.5mg的,下成5mg了,她查了说明书一天用5mg也是没问题的,让她消消气,不要小肚鸡肠。凤来姐一听就更生气了,坚持让那个主任用自己的工号补上那个医嘱,把自己的删除。最后那个主任被她气的不轻,但理亏也只好补上那个医嘱。这种事情估计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也就算了,会觉得出了事有上级大夫顶着。不过真出了事,谁又知道会怎样呢。以前只觉得医院和其他工作单位一样,都是工作拿薪酬,然而医务人员拿的每一分钱都是沉甸甸的使命与责任啊。

凤来姐一边翻看病历,一边念叨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句话是对除医务人员以外的人说的,也许一个小小的失误而造成的漏诊就能导致母婴两条性命的丧失。孕产妇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是衡量一个国家人民健康水平主要指标。孕产妇院内死亡对任何医院都是重中之重,高额赔偿、高层免职不说,那悲痛欲绝的家属的情绪无法安抚,本来是生孩子是一件喜事,最后变成丧事,不管责任在谁,结果都无法接受。所以在妇产医院,死亡病例简直就是天大的事情,一年要是出上两个,院长就别干了。”

听着凤来姐讲着,我回顾以前,真正面对死亡患者,还是在实习的时候。

实习期间,医院对学生管的不是很严格,因为临床本科生毕业之际最重要的是考研,有的学生到了科室也会被老师赶回教室,让好好学习准备考研。记得当时还在轮转内科,那天天气特别好,跟舍友打算去科室拿了东西就出去逛街的。临走之际,一个妇女跑进来大喊:“大夫,我爹不行了!”大家都一股烟地跑出去,走廊里满满的加床,跑起来都费劲。一位老师为患者做着心肺复苏,家属跪在地上歇斯底里,边哭还边喊“求求你了,大夫,一定要救活他…”最后,跟家属交代情况不理想,还要不要插管,送icu再抢救一下,家属却很明事理的擦着眼泪说“不插了”。不久,就来很多人把老爷子抬回去准备后事了。我跟舍友都来不及悲伤,又有患者家属也发出呼救,一堆人马又蜂拥而至,进去时病床上的大妈闭着眼睛,缓缓地吐出舌头来。大妈舌头往外一吐,女儿在一旁就失声哭出来。心电监护仪上的血压心率直往下降,老师开始按压胸廓时,血压又慢慢的升上来,护士在一边听着指挥注射药品。有人对我们说“你们也上去做按压,你们老师没力气了。”那是第一次在患者身上做心肺复苏,以前都是用模拟人,模拟人的胸腔按起来很是吃力,而真人的胸腔按压的阻力没有那么大,顾不上两乳头连线中点,双臂垂直,只是机械地做着按压,眼睛盯着监护仪,随着我的每一次按压,患者的血压和心率都在上升,不过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亡,模糊得记得病因说是是肺栓塞。第一次见证死亡会感到惊恐、悲伤,接二连三的见证就会逐渐淡漠,大概医生的沉着冷静就是这样磨砺出来的。对医生而言,哭泣是最无能的表现,通过自己的实力让患者的家属不再哭泣才是自身价值的体现。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