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2 / 2)

萧子暮控制自己的目光不随那抹红色的身影而去,集中精神应付朱榑的寒喧,但凤翎临走前那个眼神,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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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相公!讨厌的相公!」凤翎定在临着城墙的街上,红着眼眶边走边咒骂着,不理会路上行人对她奇异言行的侧目。

那一群人明明就有不良企图,为什么一向聪明的相公会感觉不到呢?居然还把她赶了出去……思及阿大阿二尚在府内,她的担心放松了一些,但仍是无比的不甘与气恼。

还有那个如仪郡主,也不知为何,凤翎就是不喜欢她,只要见到她对着萧子暮投去一个目光或笑容,一种郁滞的、不悦的感觉便油然而生,这种心态凤翎无法解释,她一向不会无缘无故去憎恶一个人。

一定是大胡子的关系!对,和他在一起的一定不会是好人……

想到这里,凤翎又回忆起萧子暮责备她的眼神,一颗心直落到谷底,双脚无意识地走着。不知不觉跨过了秦淮河上的镇淮桥,午时过去,日头也渐渐偏西,她却不觉饥饿,就是不停前进,又越过了雨花台,出了凤台门,赌气的她没留意走到了哪儿,渐渐偏远了官道,步入一个小土坡上的树林里。

「气死人了!可恶!」走了这么远距离,气其实也消得差不多了,她一手轻捶着树干发泄了一阵,抬头看见月光,才惊觉自己莫名其妙出了城。

「我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哼!都是相公害的!」放下了捶得通红的手,凤翎原转身想走,突然眼尖地看见方才她手遮住的地方,似乎被人用利器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个是……」似曾相识的符号,她挤尽脑汁想了半天——这……这不是当年他们山寨里用来识别的暗记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当年逃难时还有未死的叔伯兄弟失散在这儿?

仗着自己武艺不俗,她毫不犹豫地朝着暗记指示的地方前进,集中精神注意四周的动静,愈来愈深入树林。忽而一阵细小的声响钻进她耳内,她机警地放轻了脚步,直往声音来源靠近。

「……你还称他四叔吗?他都不认你这个侄子,篡了你的位,你还念什么旧情?」

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环绕在静夜林中,凤翎悄悄拨开挡在眼前的长草,赫然发觉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与另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侣正在谈话。

由于女子侧着身子,黑暗中凤翎看不清她的面貌,只闻她又继续开口:「他派出李挺四处搜查你的下落,务必要致你于死!当年我们躲到滇境,趁着李挺将应天府搜了一遍朝别的地方去之后,又躲回来这附近,才勉强逃过了这几年。这一阵子李挺可能要回朝了,只要他重新开始再搜,我们躲不了多久了!」

女子体态纤弱,但身子却挺得很直,说话气壮义严,相形之下,僧侣弯腰驼背,身材削瘦,看得出蓄着短胡,该是威猛的相貌,说话却带着一种颓丧的虚弱:

「罢了,我根本不想再躲了,他要杀我便杀吧!」

「你不是真的想死,否则你不会让我把你乔装成这个样子。」女子冷笑答腔,语气有压不住的愤怒。「别忘了我们忍辱负重这么久是为什么!他已将支持你的人一个个诛绝,你再不挺身而出,那些人全都白死了!其它还有许多心里向着你的人,只是嘴上不敢说,而他的滥杀已经招致许多人的不满,这是我们大好的时机。既然我们有一笔号召力足够的财富,何不趁势而起……」

「玉云,不要逼我,我知道天下再也不是我的……」

玉云!听到这个名字,凤翎心倏地漏跳一拍。她极尽眼力仔细地想瞧清女子的长相,却是徒劳无功。正当她想不顾一切跳出去看时,树林刮起一阵大风,吹动了女子头上茂密的枝叶,在月光映照下,凤翎看到了女子清丽脱俗的轮廓……

是她,一定是她!虽然月光只出现了一瞬又马上被枝叶遮去,但惊鸿一瞥之下,凤翎确信那冷言冷语的女子必定是张玉云,那张她看了千百遍的图画。

「逃避是成不了大事的,你这种态度,只是辜负老皇帝对你的期待,我当初救你又有什么意义?」

僧侣长长叹了口气,默默承受张玉云的指责。

「你只要记得,再没多久,你就逃不掉了,是死是活你自己决定。几日后我会再来找你,你记得到城外寻我留的记号。」说完,张玉云毅然转身离开,那名僧侣静立当场目送她,最后也喟然扬长而去。

凤翎不假思索地在两人离去后偷偷跟在张玉云身后,想知道伊人落脚之处。这时她的想法只有一个,张玉云是相公要找的人,从第一天他到山寨,目的就是要找她,不能再让她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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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响,暗夜的京城街上没有半个人。一溜影子在此时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大街,跃入了萧府的门墙。

刚从城外飞奔回家的凤翎,第一时间便想冲至萧子暮面前,告诉他她发现张玉云的好消息。脚步停在他房前,正想推门而入,漆黑的房间却令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都半夜了啊……现在该是他熟睡的时候,她怎么这么粗心,差点就吵醒他了?

而且她几乎忘了,他早上才凶过她的,如今应是很不想见到她……

他俩名义上虽是夫妻,但仍旧未同房而眠,凤翎沮丧地盯着紧闭的门扉,想掉头离开,方才的一腔热忱全消。忽然,萧子暮沉稳的声音在房里缓缓响起:

「翎儿,进来。」

他还没就寝?凤翎怯怯地将手搭上房门,却失去开门的勇气。她宁可在房里等她的,是以前那个严肃冷漠的萧子暮,也不愿意是早上那个厉色斥责的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终是抵不过想见他的意念,咬牙推开了门。漆黑里看不见他的脸,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相公?」

啪!火折子点燃油灯,萧子暮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凝视她,许久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头一次,他发现自己头一次这么仔细看她。她的美是他早就知道的,但这一遭,他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没注意到的东西,这样东西超乎于美丽的表相之外,渐渐填入他心底某一个角落,动摇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很担心她,担心彻夜不归的她。

见不到她的归来,他竟难以成眠,怕自己对她不善的态度逼走了她。

「翎儿……」迟疑的言语打破宁静,他思索着适当的词汇开口:「我今天早上并非故意骂妳,事实上是因为……因为齐王来意不善,我不想妳无意间得罪了他……」

凤翎闻言心里一跳。他……他在向她解释吗?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未为自己做的事多辩解什么,而现在他的行为,是因为不希望她伤心吗?兀自做出这个揣测,她的委屈仿佛得到了舒解,鼻头一酸,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他,本想不顾一切地抱紧他,但在将要触碰到他时,她却彷徨地停住步伐,眼中泛出哀怨。

「相公,我……你今天骂我,我好难过……」她想起杨姑说的,萧子暮不喜欢她动不动就抱他,于是她只定定地立在他身前,任泪珠骨碌碌在眼眶里滚动。「我一直走、一直走,出了城都还不知道,我怕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你为了那几个坏蛋凶我的样子……」

萧子暮看出了她的迟疑,漆黑的眼眸更加阴暗了些。原以为她快步朝他走来,下一个动作定会直扑他怀里,没想到她却在最后一瞬停下,徒留他身畔一缕空虚。

他极不习惯失去她直率的拥抱,更无心去想他必须忍受这种情况多久。想必是杨姑的话深植在她脑海里,即使他也不断说服自己,她不能老是横冲直撞地做出一些失礼的行为,然而……

「妳,想过来就过来吧。」穆然的表情放松了些,他对她从来就硬不了心肠。

「可是……可是杨姑说不能随便对你搂搂抱抱……」

「现在不是大庭广众,妳不必在意她的话。」他话声才落,凤翎立即往前一步,埋首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中,再也不想放开。

多好啊……如果他能一辈子对她如此,该有多好……

萧子暮低头看着她,眼中款款漾起他也不明白的情绪。轻轻拍了她肩头,他低声安抚她:「虽然齐王等人以后一定会再来,但我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重演,所以妳以后别这么晚回来。」

「啊?」她由他怀中抬起头,迷惑地望着他。「我不是因为你骂我才这么晚回来的。」

眉头拢起,他等着她的下文。

「我……其实是……」话到了喉头却又说不出口。此时凤翎才想到,若是说出了张玉云的行踪,或许这副温暖的胸怀再也不会为她而展开了。

但是她能这么自私吗?他寻寻觅觅多年,眼下只要她一句话便能如愿,她岂可因一己之私而隐瞒事实?

「其实……」她决定了!无论心再怎么痛,无论要冒着失去他的风险,她也要说!「我在城外的树林里,看到了玉云姐!」

「什么?!」萧子暮身子一震,失声叫出。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张玉云的影响力果真非同凡响。凤翎只能强自抑下胸口翻搅的那种又酸又苦的感受,直觉从他身上抽回手,慢慢拉开两人紧贴的身躯。她无法在这种心态之下搂着他,那只让她觉得自己……很悲哀。

「我是先看到以前山寨使用的暗记……」

凤翎缓缓道出见到张玉云的经过,以及她与僧侣的对话,萧子暮愈听,脸色越发凝重。

「翎儿,玉云姑娘确实藏身在城外的月老庙里吗?」

「嗯!我偷偷跟着她入庙,亲眼看着她进后厢房熄灯的。」她信誓旦日一地点头。

大隐隐于市,张玉云好聪明的计画不是?但再这样下去,要是被朱棣找出来,她与那名僧侣的处境将难以想象。而凤翎,自她以萧夫人的身分被朱榑看到的那一剎那,她便不再安全了。萧子暮知道,自己必须改变策略,采取一些冒险的行动。

他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却没有注意到凤翎黯淡目光里隐约透露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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