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大婚之前,裴俞章...21(1 / 2)
她的话太过于突然。
以至于让姜朔一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挺直伤痕累累的脊背,震愕地抬起一双眼。
“大小姐,你说什么……”
她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戚师师也随着他坐直了身,与少年四目相对,“姜朔,我想与你成婚。”
她声音平静,字正腔圆。
果不其然,身前那人的目光又是一颤。
他面色怔忡,好半晌,才回过神。
“为何?”
这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问询。
屏窗上薄雾愈浓,层层白纱,将人的面容映衬得不甚真切。
戚师师抿了抿唇,眼底闪烁着思量的光。
“府外流言霏霏,先前我与裴郎的婚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克夫之名。萧氏想要我嫁给王氏,裴家的人又想要我为裴郎守节。”
她抬起头,认真地凝望向身前之人。
“姜朔,我不想嫁给王二公子。”
那人行为浪.荡,举止轻.浮,是不折不扣的纨绔。
戚师师想,这天底下,应当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他。
听了她的话,姜朔也不意外,只是另一个人……
他顿了顿,还是问道:“那裴世子呢?”
大小姐自幼爱慕裴俞章,于她心中,那人已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戚师师神思果然一滞。
穿堂的风拂过帷槛,吹起她满带着柔情的眼帘。
乌云纷飞,窗外的雨落了干净。
沉吟须臾后,少女轻缓道:
“为他守寡……我也是不愿的。”
她虽心悦于裴俞章,但也并非会为他真正做到那种程度。
裴俞章待她好,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戚师师也喜欢他,心悦他,思念他。
但她不可能为一个故去之人,守一辈子的寡。
人总得向前看的。
戚师师垂下眸,并未看姜朔,那话却分明是对着他说的。
昏昏的霞光送来少女吐息,她声音温缓绵软,并不强求。
“姜朔,与我成婚,你可愿意?”
愿意。
他自然愿意得不得了。
莫要问他愿不愿意,姜朔心想,他只想问大小姐日后会不会后悔。
少年立马点头如捣蒜。
见状,戚师师稍稍放下心来。
她展开袖摆,腕间绸布摊开,宛若一把精细的扇。
“只是权宜之计,如若你……”
“无妨,”姜朔截去了她的话,“朔奴愿陪着大小姐一辈子。”
他重伤未愈,又方转醒,声音本该是虚弱的。眼前少年自榻上坐起身,他目光灼灼,面上神色愈发坚定。
引得戚师师一阵怔忡。
片刻,她道:“好。我便去与父亲和萧氏说。”
姜朔先一步搞砸了王家的亲事,父亲正在气头上,要让他同意此事,属实是难上加难。但戚师师也考虑好了,他们要她年前嫁人,她便以此理由将年关拖过去。能拖得一日是一日。
反正朔奴一直都在戚府,他们来日方长。
不出意料,听了她的话后,父亲又砸碎了一盏琉璃灯。
上好的琉璃,顷刻在戚师师脚边化作齑粉。她随着响声跪下,朝着案台重重叩首。
“女儿不愿嫁给王二公子,恳请父亲大发慈悲,成全女儿与朔奴!”
听了她的话,戚子廷气得又要摔瓷盏。
一侧的萧氏匆匆将他拦下,妇人眼含热泪,假惺惺地道:
“大丫头,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你是戚府的千金小姐,他是一个卑贱的奴婢,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气死你的亲生父亲吗?!哎哟,我的老爷,老爷啊——”
父亲不允,她便在屋里头一直跪着。
父亲命人将她赶出去,她便长跪于房门之外。
是夜,庭院里下了很大的雪,戚师师身子本就柔弱,双膝跪于这一片冰天雪地间,更是叫她咳嗽连连。
佩娘心疼不已,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心痛得几欲落泪。
隔着一扇门,戚师师不记得屋内那盏灯亮了多久。终于,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她看见父亲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他直接命人去瑶雪阁,将姜朔绑过来。
“你记住了,戚师师,你是我戚子廷的女儿,我不可能让你下嫁于他。定是那贱奴谗言蛊惑,我这就去杀了那个下.贱的奴人!”
院外落了大雪,少女的声音也与这雪花一道急匆匆而下。一向乖顺的戚家大姑娘,头一回与父亲顶嘴。
“倘若母亲在世,定不会逼女儿另嫁他人。”
疾利的一声,忽然令男人挥掌的手顿住。戚子廷沉默半晌,突然红了眼眶。
窗外大雪纷飞,不知扯乱了谁人思绪。
戚师师跪在地上,膝盖冻得僵硬。北风呼啸,她仰起头,看见父亲面上湿润的泪痕。
他在思念,他的结发之妻。
风雪飘摇,戚师师于房门外跪了多久,戚子廷就沉默了多久。
她身子本就弱,遇冷风便咳个不止,也不知心中是在惦念谁,竟叫她硬生生撑了好几个时辰。最后是佩娘哭着跑过来,抱起冰天雪地里昏倒的她。
好几夜高烧不止,待戚师师醒来时,佩娘在床边温声告诉她:
大姑娘,老爷同意您的婚事了。
“是同意我与谁的婚事?”
佩娘含泪道:“是朔奴,老爷同意了您与朔奴的婚事。”
恰在此时,自门窗外吹刮来冷风,灯花缭乱,像雪一般落下来。佩娘抱着她哭,少女也抬眸,懵懂地望向窗外。她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也出了神。
屏窗之外,院落之内,跪着一点倔强的身影。
白雪簌簌,落在少年衣肩之上。他蜷长的眼睫轻轻翕动,眼底的情愫任狂风也吹不散、化不开。
戚子廷的话也传到了朔奴耳朵里。
听见门内传唤,少年直起摇摇晃晃的身形。
父亲派人来传话,同意了她与姜朔的婚事。责令姜朔必须在三年之内考取功名,位居官位,否则等待他们二人的,只有那一纸和离书。
期间,若她与姜朔有了孩子,那孩子也只能姓戚,不能姓姜。
除此以外,戚子廷还与他定下了大大小小,统共三十三条条例。
姜朔微垂着眼,毫不犹豫地应下。
继母萧氏坐于屏风一侧,不怀好意地冷笑。
只有姜朔拿着那三十三条条例,跑到戚师师面前,一本正经地同她说:“师师,我答应了你父亲,不会辜负你,亦不会耽搁你。从今日开始,我便刻苦读书,三年之内,我必考取功名。”
他肯吃苦,学得又极快。
自从与戚子廷“签字画押”后,除去陪着她谈心解闷,其余时间姜朔都在书房里,啃那一本本晦涩难懂之书。
与此同时,戚府大姑娘的婚事,也极低调地张罗起来。
短短数月,未婚夫便换了三位。无论现下男方为何人,说出去都是件不甚光彩的事。
更何况,如今这戚家的女婿,是个无名无分的贱.奴。
丫鬟与男仆皆看不起他。
府内时常有私语之声,说大姑娘该不会是悲愤过度,一时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要嫁给这样一个贱.奴。
萧瑟的冷风穿过前庭,吹带起少女额前碎发。
她捧着一本书,坐在姜朔正对面,听清楚自院中所传来的话。
姜朔抬起头,眼底夹杂着情绪,凝望向她。
戚师师用戒尺敲了敲桌角:“好好读书。”
极轻的一声,带了些许厉色。
姜朔果然不敢分心,忙不迭低下头去。
这些天,她带着姜朔读了好些书。
对方背东西很快,也认真苦读,这一点也叫戚师师心中踏实。
便就在二人同时翻至下一页时,本就不甚安宁的庭院内,忽然响起一阵过噪声。
戚师师手指微顿。
是戚情。
她的继妹。
对方也与旁人一样,来看她笑话了。
……
戚情来时,气焰十分嚣张。
她耀武扬威地踏过院门,不等佩娘拦,已来到书房之前。戚师师听惯了这个继妹的冷嘲热讽,对此心中倒也无甚波澜,倒是姜朔,听见有人骂她,一下便坐不住了。
他放下手中书本,走出房门。
昨夜一场大雪,院内仍有积雪未融。清风白影,徘徊在他衣角周遭。看见他面容时,戚情明显一愣。
微风徐徐,拂过他白皙的面容,少年衣肩落了一道光,杳然遗世,仿若仙人。
自从父亲同意她与朔奴的婚事后,戚师师便教他如何打扮自己。
她教朔奴穿衣,教他如何搭配好看的发带与玉佩,教他戴上华美好看的玉冠。姜朔不似裴俞章,他生得好看,更生得美艳,一身紫衣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举世无双。
虽愣了一瞬,戚情嘴上仍不愿积德。她欲出声,却看见那奴人横扫而来的眼刀。那目光凌厉,让少女骇了一骇。
她在做什么?
一个奴人的眼神,为何却无端令她感到害怕。
阴鸷,阴冷,阴森。
四目相对的一瞬,戚情后背直冒冷汗。
她败下阵,结结巴巴地离去。
睨着对方背影,姜朔缓了缓神色。略一思索,少年走上前。
“大小姐。”
他唤,迟疑道,“您方才……可否看见二小姐腰间玉佩?”
“并未。”
怎么了?
她方才光顾着与继妹对峙,并未留意其他。
戚师师侧首,却见少年目光微变。然,仅是一瞬之间,姜朔掩去面上异样。
她道:“没什么。”
奇怪。
戚师师隐约觉得,对方似有什么在刻意瞒着她。
寒窗覆满雪色,窗台下积满了浅浅的水洼。微风一吹,水面泛起一层涟漪。摇摇晃晃,一如人波澜不定的心事。
戚师师发现,她虽与姜朔定下婚事,对方虽成了众人的“姑爷”,但戚府之中,仍有许多人看不起他。
除了佩娘与茯香。
这些天,佩娘一直忙着为她缝制嫁衣。
在大轩国,女子出嫁时的婚衣,皆是由娘亲亲手缝制。戚师师生母早逝,萧氏又不愿为她缝制红嫁衣,一来二去,这一档子活儿便落在了她的乳母——佩娘身上。
佩娘待她如亲生,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她的绣工超然,眼睛却不大好。戚师师在一旁瞧着心疼,好几次想要上前夺过嫁衣,都被佩娘拦了下来。
佩娘道,这嫁衣,尤其是其上一双并蒂莲花,必须得由新娘子的娘亲绣上去。
有了娘家人的祝福,这婚事才会长久,幸福,圆满。
而茯香,与佩娘的心态却截然不同。
她不大敢问大姑娘,便兀自跑至到姜朔身前问了许多遍。
“姜朔,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当真要娶我们大姑娘吗?”
“你一个下人,出身低微,与大姑娘有着天壤之别,当真想好要入赘到戚府么?”
姜朔被她烦得头疼。
他随便找了几个活儿,吩咐着茯香,终于将她支走了。
只一转眼儿,便到了腊月二十七。
戚师师带着佩娘上街,又置办了许多东西。路过一个小摊时,看见一枚十分精致的梅花玉。
她心想着姜朔佩戴上这块玉佩的样子,想这玉佩应当极衬他,便不假思索地将其买了下来。
回到戚府,远远地看见府邸门口停了马车。
腊月二十七,应当有贵客来访,提前拜岁。
她戴好面纱,清点了一番上街所采买的东西,欲低调走进府。
前脚刚一迈过戚府大门,她便听到了一道呼唤:
“师师表妹——”
声音兴奋又急切。
转过头,只见一名男子转过院角。他依稀水青色的缎面锦袍,外披着雪白的狐毛大氅。头戴金冠,腰系佩玉,正朝戚府门口望来。
他身后还跟了数名侍从,看那装束与模样,并不是戚家的人。
对方激动地冲上前。
“师师,真的是你!好久未见,你更漂亮了!”
男人唇角荡漾着笑,目光灼灼,扶住她的肩头。
“也变瘦了!”
走近些,戚师师才认出——眼前这一位,正是她阔别许久的、平日里最喜欢喝茶听戏逗鸟的表哥,崔子臣。
崔子臣今日虽穿得素雅,可面上却涂了些脂粉,这才叫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戚师师往后倒退了半步,循着规矩福身,袅袅唤了句:“表哥。”
“这般循规矩,师师表妹,你与我生分了。”
崔子臣又扶过她的肩,兴致勃勃,“你我有多久未见,时不时快两年了。方才我还去了瑶雪阁寻你,下人说你不在阁中,可让我伤心坏了。”
他话多,又是人来疯。
一打开话匣子,便是怎么都止不住。
“我还说呢,今天中午来了戚府,我的师师表妹为何未来迎我。我还以为是你犯了事,戚伯父不叫你过来。”
闻言,戚师师心中腹诽。
别说,她还真犯了事。
还是犯了不小的事儿,能把她老爹气个半死。
崔子臣满面春风:
“快,师师表妹,快招呼我去瑶雪阁。这两年未肩,我可要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对了,听闻你要成婚了。这次又是何人,谁家的公子?哎,小表妹,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瞪我。你好凶……”
戚师师:。
她带着崔子臣穿过垂花拱门,迈过交错纵横的甬道。
终于来到瑶雪阁。
这一路,她这个表哥一直絮絮叨叨,磨得戚师师耳朵都要起茧子。
庭院里的侍人也都认得表哥,见到他来,皆恭恭敬敬地福身:“崔公子。”
“见过崔公子。”
崔子臣乐呵呵地招手。
“表妹,我有好些阵子未听你弹琴了,这些天在崔家,对你思念得很。哎,这院子里的布置倒是一直没有变,还跟以前一样,大气典雅,跟仙女住的地方似的~看看这院门,这些个树,这——”
房门“吱呀”一声响,似乎听见了院内动静,姜朔推开门,好奇地走了出来。
两个男人目光相撞,崔子臣惊掉下巴。
“金屋藏、藏……花孔雀?”
紫衣少年立在房门口,乌发高束着,目色微疑,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然,仅是愣了一瞬。崔表哥率先反应过来——眼前这花孔雀模样打扮的男子,应当是表妹的未婚夫婿。
他听闻自己这个妹夫,出身不好,也没读过什么书,浑身上下无一长处,除了……这张脸。
崔子臣半眯着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尤其看见对方腰间的金玉环佩时,崔子臣不免“啧”了一声:
“真是俗气。”
姜朔凉凉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阴森森的,还带着许多不满与敌意,看得崔子臣眉心愈紧:
“表妹,你这未婚夫婿的脾气大得很,一点也说不得。”
见状,戚师师赶忙上前,打起圆场。
这些年,她虽与崔家没什么来往,但在幼时,她与崔子臣的关系算是不错。就在前些日子,她甚至动了将姜朔送去崔家的心思。
她望向朔奴,缓缓道:“姜朔,这是我的表哥,先前曾与你提到过的。”
留阳崔氏,崔子臣。
少年神色淡淡:“崔公子。”
在戚师师的印象里,姜朔性情孤僻,对旁人皆是冷冷淡淡的。对此,戚师师并未察觉出他对崔子臣的敌意,更未察觉出,二人之间,那暗潮汹涌的氛围。
崔子臣目光自姜朔身上移开。
前者目光放远,汇集于树下某一处,似是漫不经心道:“表妹,我看你院中,曾有一副残棋。”
戚师师点头:“我平日闲来无事,便自己与自己下着玩。”
崔子臣“哦”了声,语调上扬。
寒风拂过,男人衣摆微动,走至树下那一副残棋之前。
不知不觉,他的声音之中,竟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柔。
“我记得,你的棋还是我教的。那时候你年纪尚幼,却能与我父亲切磋好几个来回。下得我父亲连连夸赞你,道你聪慧机敏,天资过人。”
陈年往事,戚师师只抿了抿唇,客气地笑了笑。
“怎么一个人下棋,来,表哥与你切磋一番。”
石桌上棋盘重整,一双人于石桌对面坐下。
执棋间,崔子臣转过头,对姜朔笑道:“妹夫,我有些口渴,想喝茶。”
姜朔看了眼戚师师,而后平淡道:“我去为你倒。”
“罢了,我突然不想喝茶,我想吃水果。”
姜朔顿了顿,“我去洗。”
极轻一道脚步声,少年走远了。
“来,表妹,”崔子臣唤她,“到你下了。”
棋盘上黑白纵横,不出少时,姜朔洗了一大箩筐水果。他将水果摆至棋盘边,人也往他们身后一站。
如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少年一直立于她身后,默默注视她。
戚师师食指与中指并着,捻紧白棋,略一沉思。
而后缓缓落子。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崔子臣轻抿着唇,双目含情,看着她笑出声。
“犯傻了。”
手指亲昵地刮了刮少女鼻梁,戚师师一愣,来不及躲过,也来不及往身后缩。
她转过头,正见姜朔目光阴郁,于他们身后不发一言。
崔子臣执棋,“表妹,如何能下这里。你是心不在焉,还是这几年棋艺未曾有过长进。”
戚师师如实道:“手生了。”
她说的是实话。
崔子臣微微蹙眉,“怎么,是妹夫不愿陪你下棋么?”
此言一出,少女面色果然一顿。
她未开口,目光下意识地转至身后,看向那名紫衫少年。
姜朔长身玉立,蜷长的眼睫微微翕动着,冷冷望向崔子臣。
崔子臣:“妹夫何故这样看我?”
姜朔正色:“我不会下棋。”
崔子臣并不意外。
适才二人切磋时,这紫衣之人便一脸冷淡地站在那里。他并未看棋盘,只伸手为小表妹剥着橘子。那眼神,那目光,从未有一刻凝在棋盘之上。
崔子臣知道,他看不懂。
虽如此,前者仍做出惊讶的神色,他故意“呀”了声,遗憾道:“不会下棋……罢了,你懂不懂音律。我记得小表妹可最喜欢弹琴了。”
姜朔面上明显有了不耐烦。
他的目光阴郁,眼下有淡淡的昏影。
“也不会。”
也是,一个无任何出身的下人,又指望他能会些什么呢?
端茶倒水勤快些就不错了。
“嘁。”
崔子臣勾了勾唇角,露出讥讽之色。
见状,纵是戚师师再愚钝,也察觉出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一口咬掉朔奴为她剥的橘子。
自石凳上起身,少女身形袅袅,隔断了两人目光。
戚师师着实不懂,二人先前也没怎么打过照面,怎么一见面就能如此掐起来。她忍着心头疑惑,招呼着表哥去琴房。
离开庭院时,她回首,朝身后望了眼。
姜朔仍立在原地,立在那一棵已经落了叶的、光秃秃的大树下。日影斜斜,穿过盘虬的枝干,于他面上落下一条条婆娑破碎的影。
……
戚师师带着表哥去了琴室。
远离了姜朔,她察觉表哥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些。前脚方一迈过门槛,后脚那房门便被崔子臣“不经意”地带上。轻轻一声门响,隔绝庭院之外的日光。
昨夜一场大雪,将日光也衬得阴冷。现下红霞翻飞,天际烧成了一片。
微黯的霞也穿过屏窗,落在屋内二人面颊上。
不过须臾,便有悠扬的琴声自琴室内传来。
戚师师还是很喜欢弹琴,同幼年时一样。
一曲毕,她却发觉表哥与今日的姜朔一般,心不在焉。
“表哥,怎么了?”她问。
少女声音清脆,比琴声还要动听悦耳。
“你在想什么?”
男人看上去心事重重。
飞甍撒下余晖,琉璃瓦片也覆上金粉之色。崔子臣行至窗边,微微抬眼。
他的眼眸乌黑,此刻眼底却藏着几分情绪与思量。
斟酌少时。
崔表哥终于,沉吟着开口:“师师表妹,我想与你说一件事。”
“何事?”
“你那未婚的夫婿,名叫姜朔?”
戚师师:“是。”
崔子臣顿了顿:“表妹,你同哥哥如实说。那个叫姜朔的,可曾救过你的性命?”
戚师师:?
冷不丁的一句话,引得少女一下愣了神。霞光落满,衬得她面容清艳,肤白胜雪。
用崔子臣的话说,他的表妹,当真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越看着她,男人心中愈发愤懑。他道:“若他未救过你的命,你又为何以身相许?小表妹,你为何要嫁给姜朔,你可知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出身出身不可,学识学识不行。既不同音律,又不能陪着你下棋,”对方声音间情绪愈发浓烈,“看他全身上下,也唯有一张脸能说得过去。小表妹,你该不会是色令智昏了罢!”
崔表哥语出惊人,戚师师明显一噎。
“……我不是色令智昏。”
“你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师师表妹,那你与表哥说说,你究竟是喜欢他哪一点?”
是毫无家世的出身;
是宛若白丁的学识;
还是那像个花孔雀似的打扮?
戚师师顿了顿,她眼前浮现过一张脸。霞光昏影,那一张脸却与朔奴的眉眼渐渐重叠。
于窗后,于床前,于床.上……
她将绿绮琴摆正,小声回应道:
“我愿意嫁给他,自是……自是有我的道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
恍若蚊鸣。
这样一句话,彻底地将崔子臣逗笑了。
他无奈道:“师师,我看你是连自己都劝不过去。”
她喜欢姜朔什么呢?
她究竟喜欢姜朔什么呢?
她究竟是喜欢姜朔,还是说,现如今的她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一个灵魂契合的心仪之人,或是能陪她终身、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归宿?
戚师师垂下浓长的眼睫。
前院,父亲在唤表哥前去清风堂。离开琴房时,男人回头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
便就是这一眼,让戚师师读出许多情绪来。她抿了抿薄唇,假意移开视线。
崔子臣走了。
她将琴收好,推开门,姜朔仍站在庭院里。
黄昏的风带着明月的雾气,徐徐拂过少年衣衫。他孑然立于此处,于他身后,又风摇碎雪,树干上的白霜簌簌而下。
他身形颀长挺拔,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幅极清冷的画。
少年凤眸微凝,四目与她相对。
他薄唇轻抿着,抿成一条淡漠的、毫无弧度的线,与画卷上的霜雪一同,清冷到了极致。
也就是这一瞬,戚师师才恍然发觉——
黑色不衬他,紫色不衬他。
那样清冷到孤寂的雪白色,才衬他。
少女迈开脚步,迟疑着走上前。
月色隐约,似要挂上梢头。
她瞧着对方面上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你……你都听见了?”
听见适才琴房之内,崔表哥与她所说的话。
——“戚师师,你怕不是色令智昏。不然你说说,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他究竟有哪一点配得上你?!”
——“与裴世子比,他当真是差远了!”
少年目光微动,也迎上她的视线。
片刻,他启唇,却道:“我可以没听见。”
他可以当成没听见。
他在树下,剥了许许多多的橘子,还敲了许许多多的核桃。
橘子与核桃,被他垒得鼓起来,堆积成小小的山包。
姜朔眉眼间,隐约也覆上了一层寒霜。
见他此般,戚师师竟莫名觉得心痛。
心胸之中,似乎闷闷地堵了一团气,她缓缓吸气,而后又往前迈了半步。
“姜朔,”她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少年摇头。
“你与我说实话。”
她彻底来到对方身前,夜风轻拂而过,戚师师能嗅见他身上独有的清香。
清冽,好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令人有些心驰神往。
戚师师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脸。
姜朔身形颀长,比她要高不止一个头。这使得戚师师不得不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将其目光拉下来。
“姜朔,你看着我。”
她道,“你看着我。我说过我会嫁给你,我一定会嫁给你。我们马上便要成婚了,不是吗?”
少年垂下眼。
“我觉得崔子臣也不错。”
“什么?”
“他生得好,长得好,既懂音律又会下棋。大小姐,我觉得崔公子亦是良配。”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愣了愣,不免有些恼了,“姜朔,他是我的表哥!”
她与崔子臣之间,只能是兄长与小妹,除此以外,再不能有其他情愫。
也绝对不会再有其他情愫。
戚师师深吸一口气,认真望向他。
“姜朔,我会嫁给你。我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也会成为我的夫君。你莫要在乎外人言语,那些人说你出身不好,那我便是你的出身、你的名分。他们说你没有学识,那你便刻苦读书,考个功名去给他们瞧瞧。”
“姜朔,你不要在乎,也不要怕。你很聪明,也很刻苦。你读书读得很快,不出三年,你定会高中功名,让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所以,你不要生气,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
她道,如一只温柔无害的小猫,在安抚另一只满脸委屈的小狗。
少女声音轻柔。
她捧着姜朔的脸,任由清风颊侧拂过她细软的手指,冰冰凉凉。落在他耳边时,却又平白生了几分烫。
戚师师两手滑下,自对方面颊滑至于腰间,张开双臂抱住他。
“好朔奴,乖朔奴。不要生气了嘛。”
她取出一物。
“你瞧,我今日上街,给你买的梅花玉。”
上好的梅花玉佩,通体莹白,正中央又有一点鲜红色,宛若梅花娇艳,傲然盛开。
月华似水流淌,落在冷玉上,散发出泠泠清辉。
姜朔愣了愣,不可置信:“送我的?”
“是啊。”戚师师抬起头,眉眼弯了弯,“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送我了一支梅花簪?”
“君予我梅花簪,我赠君梅花玉。”
婉婉一声,趁着少年微愣,玉佩已然被她系于对方腰间。一双素手,拂得他腰间酥了酥,姜朔眉心微动,垂眸望了过来。
只见少女抿唇笑:“这枚玉佩,果然很衬你。”
清风摇曳,玉佩流光。
少年长身玉立,眼底也溢满了温柔的光晕。
看得戚师师心生感慨:“我们朔奴真好看。”
这句话不假,他有着这世上最好看,也最动人的一双眼。
清风杳杳,夜色停落二人衣肩上,明月落了白霜满枝。
戚师师重新抱着少年结实的腰身,心想,她的朔奴果真是极好哄的。
姜朔眉目间冷霜散去,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底,已然浸满了甜蜜。
他半倾下身,动情地将她吻住。
唇与唇相接,声息与浓情弥散在二人唇齿之间,夜潮汹涌,也在此刻推波助澜。
偌大的庭院已无旁人,只剩下她与朔奴,以及那两颗摇晃交织的心。
姜朔面带欢喜,吻得很认真。
仿若完全忘却了适才她与崔子臣的事。
一吻作罢,少女呼吸不甚均匀。
因着惯力,她朝后退了半步,后背靠上那落满月霜的枝干。她朝后退,姜朔便极自然地跟上前。他身上气息清冷好闻,阵阵拂面。
头顶月霜盈盈,坠下几道婆娑纵横的影。
少年也垂首,声音微低:“我刚刚的模样……可是叫你不喜?”
他眸光闪烁,言语间也多了些忐忑。
戚师师将脸靠往他怀中。
“你在吃醋。”她既不肯定,也未否认,“吃我表哥的醋。”
“嗯,”姜朔道,“师师,我是醋了。”
夜风徐来,少年衣袖翻飞,无法也轻扬。
“我知晓我不该这样,师师,可是我忍不住。
“我忍不住难受,忍不住吃味,忍不住去嫉妒他。我看着你们二人走向琴室,听着琴室内的响动,我竟会觉得心痛,觉得心如刀割。”
他低哑着声,蜷长的鸦睫随夜风翕动。
“师师,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就是忍不住。”
他不比裴俞章,不比崔子臣。
他没有出身,没有才学,他不知能留她多久。
她与崔子臣在琴室中,他一人坐在树下,伴着渐渐昏暗的霞光,默不作声地砸了许多核桃。
“莫这样想。”
戚师师将脸仰了仰,目光离他愈近。片刻的对视后,她婉声唤道:“姜朔。”
紫衣少年掀了掀眼帘,颔首:“嗯。”
“我——”
夜风忽然盘旋,落上双枝,坠上衣肩。少女抿了抿樱唇,一瞬之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自从脑海闪过,令她眸光微动。
心潮与夜潮一道,齐齐汹涌。
戚师师伸出手,轻勾住身前之人的衣角。
一双杏眸直直凝望向他:
“姜朔,我们生个孩子吧。”
姜朔猛地一愣。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就如同她猝不及防地道:“姜朔,我们成婚吧。”
风吹枝动,少女话语清晰。
他抬起满是震愕的眼。
这些天,二人之间虽有欢愉,但也一直用着鱼鳔,他未曾真正进去过。姜朔眸光颤抖,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戚师师将他又拉近了些,右手抚摸着他的眉眼,问:
“姜朔,可以吗?”
她的手指又凉又柔,像是一块冰,又像是含了情的春风。
叫姜朔脑海中立马猜到她的后半句话:
——生个很像那个人的孩子。
她要与他,生个眉眼很像裴俞章的孩子。
她仍在想裴俞章。
短暂的沉默过后,少年掩去面上情绪。
“大小姐,可以。”
他气息不稳,低着声回应她,“只要是您,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她,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给大小姐我的全部,包括我的性命——”
尾音未收,唇上蓦地覆上一物。戚师师着急忙慌,匆匆捂住他的嘴唇。
“莫要乱说,不吉利。”
少女微蹙着眉心,眼中似有关怀。
“莫要说这样的话。你是你,是姜朔,是朔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都不可以夺走。”
“包括我。”
哪怕那年大雪纷飞,她忍住对鲜血的晕眩与畏惧,执意救下他。
从此,她给了他第二条命。
一想到适才他的话,戚师师便觉一阵心慌。她的右眼皮也突突直跳,蹦跶得厉害。
她不能再接受,身边有人故去了。
她掩去眸中思虑,再将对方拉近。这一回,戚师师手上明显用了力,扯住他衣领的手如同在牵引着一根圈绳。
强.迫着他倾身,逼着他凑近。
戚师师踮起脚尖,用力咬住他的嘴唇。
她看似乖巧,唯有姜朔知道——大小姐有两颗虎牙,虎牙尖尖,咬人极疼。
她的虎牙啮咬过他的双唇,少年微微吃痛,却隐忍着,不舍将她推开。
姜朔张开手臂,反而将她抱紧。
她仰着头,凶狠地啮咬他,唇齿上发了力,于他身上烙下那道深深的印痕。
像一只凶巴巴的猫咪。
少年眼底染上几分无奈。
他伸出手,欲轻抚少女发顶,谁料,便就在他伸手的前一瞬,戚师师又将他的衣带勾住。
她睁开一双杏眸,如调教,也如命令。
“姜朔。”
“我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她不准他离开自己。
更不准他送死。
少年低垂下眼,唇角隐约带着缱绻的笑,眼神却格外认真。
“我不会离开大小姐。”
“我会永远陪着大小姐。”
“从生,到死。”
“我要与大小姐生同眠,死同穴。”
……
戚师师教他穿衣。
她先前喜欢紫色,是因为裴郎喜欢紫色,现下却发觉白色要更衬朔奴一些。于是她便又上街,为他买了几件月华色的缎袍。
她教他,如何用玉佩搭配不同颜色、款式的衣裳,教他戴玉冠,教他束抹额。
她教姜朔读书、识字、颂诗文。
戚师师字迹娟秀,姜朔落笔却十分飘忽。她攥握住少年右手,一笔一画地带他找寻字体结构。
她教姜朔,如何取悦她自己。
姜朔也认真。
无论学什么,上手都很快。
雪满寒窗,少年身形压低,用沙哑勾人的嗓音轻唤她乳名。
欢快,欢愉。
戚师师伸出手,也将他抱紧。
“这条蓝白色的抹额,极配你这一身,腰间再系上这一块梅花玉佩……哎,朔奴,你在发什么呆?”
她平躺在榻上,用手碰了碰对方额上的布条。听见这一声,姜朔回过神,他垂眼道:
“你刚才叫了他的名字。”
就在刚才,就在这芙蓉帐中,就在二人忘情之刻。
戚师师怔了怔:“啊,有吗?”
“有。”
沉沉一声,身前之人目色微郁:“师师,我不喜欢你叫他的名字。”
特别是在这时候。
戚师师沉默了。
她并不记得自己叫了裴俞章,或许是习惯使然,让她在欢快之际脱口而出的,是那个最熟悉的名字。但对此,她根本没有意识,也没有任何印象。
戚师师并不知晓,自己说要嫁给他之后,背地里,姜朔偷偷做了许多事情。
他命人,将裴俞章写给她的情诗烧掉,又将裴俞章送她的东西一件件藏起来。
姜朔知晓自己并不该这样,但每每与大小姐多在一起一天,他心底的欲.望便一天天被撬开,被撑大,犹如无底之洞,将他的全部理智吞噬。
他开始追寻更多东西。
自一开始的陪伴,到后来的索取,再到如今。
他偏执地期望,从今往后,大小姐身边都是他的东西。
他想要得到大小姐的一颗心。
清风送入帷帐,将暖雾吹得缥缈四散。戚师师张了张口,不敢再喊出那个名字。
“裴俞章”三个字,犹如某种开关。只要她一喊出不出任何话。
极细的嗓音,自她喉间挤出来。
姜朔低下头,用嘴巴堵住她的唇,截去她所有言语。
……
大年三十。
院内寒梅盛放,白雪也簌簌而下。金粉色的霞光一落,转瞬便是年关之夜。
戚子廷仍未消气,继母与继妹也极不待见她。清风堂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衬得她像一个局外人。
沉吟少时,戚师师让人去清风堂回话——她身子不适,便不去吃年夜饭了。
没有人希望她上桌。
既不被待见,戚师师也并不自讨没趣儿。她叫小厨房备了几个她最爱吃的饭菜,叫上姜朔,与他一同过年。
满桌她爱吃的菜,姜朔也欣然动筷。他向来不挑什么,只要能陪着她便足矣。
尤其是此刻,大小姐只要他单独陪着,大小姐很需要他。
这也是姜朔第一次陪着大小姐、与大小姐两个人过年。
此时此刻,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刚为大小姐夹了菜,只听“嘭”地一声,庭院之外,似有什么怦然炸开。
戚师师转过头,“呀,是烟花!”
好漂亮,好绚烂的烟花!
璀璨的烟火,于那一扇寒窗之外盛放开,亮光也衬得少女一双杏眸亮了一亮。
她兴奋地小跑到窗边,推开屏窗。
姜朔也缓搁下筷,跟着她走过来。
少女仰面,烟火粲然,落在她白皙清艳的面孔上。男人目光也落定于她面容上,从未有一刻离开。
目光缱绻,满是眷恋。
“佩娘曾与我说,年关之夜的烟火,许愿最为灵验。姜朔,新的一年,你可曾有什么愿望?”
“我……”
姜朔低头沉吟。
夜色琉璃,戚师师眨了眨眼,率先道:“新的一年,我许愿——所念之事皆如意,所爱之人皆平安。如若这愿望太难实现,那只用完成后半条便好了。”
她希望她在乎的、深爱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活在这个世上,无痛无灾。
闻言,姜朔莞尔:“那我便许愿,大小姐的愿望灵验。”
“你怎么能许这个,”身前的少女转过头,引导他道,“姜朔,你没有自己的心愿吗?”
夜风吹过,男子眸光微动。
“那我——”
他顿了顿,继而生平第一次,将双手虔诚合十。
雪粒纷纷而下,飞入屏窗,落在他蜷长的眼睫上。
姜朔声音温柔,缓缓道:
“神灵在上,让我一直陪在大小姐身边。”
“嘭——”
烟火又绚然盛开。-
与此同时,另一束烟火,也盛放在临安城上空。
一辆马车疾驰,穿过临安城。
听见烟火声,厚实的马车之内,探出一只有些瘦削的手。
男人浅紫色的衣袖被寒风吹得晃动。
“到哪里了?”
马车夫攥了攥缰绳,闻言,头也不回地朝身后道:
“回公子,马上出临安了。”
“驾!”
又是一道扬鞭声。
临安,临安。
出了临安,再往前走,便是顺州。再往前……
男人放下车帘,虚弱的身子朝后靠了靠,缓缓闭眼。
他终于要回京了。
九死一生,他终于要回到京都了。
一声又一声的烟火,伴着喜庆的爆竹声响,噼里啪啦,于裴俞章耳边炸开。与此一同炸开的,还有那日的大雪,夜来雪崩,封住山路,他逃到断崖边,与随侍一同坠下悬崖……
还好他一生积善,衣服挂在了树干上,这才救了他一条命。
回想起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裴俞章闭上眼,恍若隔世。
还好,雪崩之后他还活着。
还好,再不出三日,他便要回到京都。
这些日子,没了人血为药引,他的身子已虚弱至极。
裴俞章想。
待回到京都后,他要回裴府先与亲人报平安,然后再去戚家,抓来那个月月为他取血的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深夜大肥章,下一章是在明天凌晨,评论区继续掉落红包哦~~
感谢在2024-07-0816:33:07~2024-07-0900:0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1295074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