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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喊贺庭远过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贺庭远过来之后,会是什么场景。
贺庭远一定会说他是在演戏,说他为了不治病,故意搞出这些事情来。
说不定,贺庭远还会为疗养院担保,说他是自愿把他送进来、接受治疗的,说他已经核查过了,疗养院绝没有问题。
叶勉实在是没力气应付他。
还是不让他过来吧。
既然他说没有家人,警察便喊了两个同事过来,陪叶勉一起做检查。
晚上八点,单人病房里。
祝青臣乖乖坐在椅子上,李钺打了盆热水,又拿了件干净的病号服回来,最后把房门锁上。
“祝卿卿,先上药,上了药再吃晚饭。”
“噢。”祝青臣低下头,解开衣服扣子。
但因为右手受伤,使不上力气,解了半天也解不开。
李钺洗干净手,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帮他拨开扣子。
李钺默不作声,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解开。
祝青臣身上确实白,所以磕着碰着哪里,青青紫紫的,格外明显。
更别提他在疗养院待了两天,只吃了一顿饭,饿得不行,骨头都快出来了。
李钺帮他把上衣脱掉,让他躺在床上,自己给他上药。
涂淤青的、涂刮擦的,李钺用棉签蘸着药膏,一点一点抹在他的伤口上。
祝青臣躺在床上,像掉进海里的小鱼,不自觉扭了扭身子:“李钺,痒!你涂得太轻了!”
李钺低着头,没有回答,手上动作也没变化。
祝青臣实在是受不了了,下意识往相反的方向躲,然后就被李钺一把按住。
涂完前面涂后面,涂完正面涂反面。
祝青臣又趴在床上,让李钺给他抹药。
结果换成腰背,祝青臣更痒了,两只手抓着枕头,在床上扭来扭去。
“李钺,你就不能用力一点吗?真的很痒!”
祝青臣话音刚落,下一秒,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的背上。
祝青臣像是被定住一般,不再扭了。
他回过头,从床铺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李钺。
可李钺低着头,面容藏在阴影之中,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祝青臣要凑近看看,李钺又转身去拿干净的病号服。
他没有说话,只是抖落开病号服,小心翼翼地给祝青臣套上,不擦到刚涂了药的地方。
李钺沉默着,又要去扒他的裤子。
祝青臣连忙拽紧自己的裤腰带:“下面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李钺却不依不饶,不肯收回手。
祝青臣连连后退:“李钺,你怎么了?忽然不会说话了?”
足足一分钟后,李钺才开了口,道:“你自己看得见屁股上的伤吗?”
虽然他竭力平复心情,但还是很明显的带着哭腔。
“看得见……”祝青臣小声道,“我可以照镜子。”
“你确定你不会把药膏抹在镜子上?”李钺正色道,“都结婚好几年了,给我看看,快。”
“不行……不行……”祝青臣试图挣扎,“结婚好几年,也有害羞的权力……”
“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腿上有没有伤?我根本没看见过。”
挣扎无效,祝青臣被李钺按在床上,继续上药,
二十分钟后,祝青臣躺在病床上,盖着纯白的被子,表情复杂。
李钺拿着干净的裤子:“祝卿卿,穿裤子。”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我要自己穿。”
“你在被子里蹭来蹭去,把腿上的药膏都蹭掉了,等会儿还得重新给你抹。”
“我……”祝青臣深吸一口气,“那我不在被子里穿,我出来穿,你转过去。”
“知道了。”
李钺无奈,把裤子递给他,然后背过身去。
祝青臣从被子里爬出来,站在床上,飞速套上裤子。
“好了。”
李钺却没有转回来。
祝青臣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好了!”
李钺还是没有反应,低着头,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青臣觉着奇怪,拽着自己的裤子,凑上前:“李钺,我好了。”
李钺猛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对上祝青臣的视线。
李钺清了清嗓子,试图把眼底热意逼回去,却无济于事。
他的眼眶更红了。
他不想说话,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不太对的事情。
李钺别开目光,站起身来:“祝卿卿,洗手吃饭吧,盒饭送来很久了。”
祝青臣从床上跳起来,直接跳到他的背上,安慰他:“李那个,别担心了,医生不是说了吗?我身上的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没关系的。”
祝青臣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背上。
李钺顺势托住他的两条腿,背着他,去拿放在桌上的盒饭。
祝青臣的语气里还带了些自豪:“他们只是推了我两下而已,没电我,而且我也还回去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去那边的第一天,就跟个小陀螺似的,把他们全都撞翻了。”
“今天也一样,我没怎么被欺负。那个王主任就骂了我两句,然后我就用碎瓷片划破了他的脖子。”
“哼哼——”祝青臣晃了晃脚,“李钺,多亏了你之前监督我练五禽戏,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不会吃亏的。”
祝青臣说了这么多,李钺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拿了盒饭,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要把祝青臣放回床上。
祝青臣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不肯离开。
他轻声道:“李钺,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这个时候,李钺终于开了口。
他道:“哪里好了?”
他带着哭腔道:“哪里好好的了?”
李钺转过身,抱着祝青臣,把自己通红的眼眶和带着哭腔的话,深深地埋在祝青臣的脖颈处。
他哭了。
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北周武帝,他哭了。
像一条负伤的头狼,趴在伴侣的肩头,呜呜咽咽地哭了。
李钺紧紧地抱着祝青臣,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他一动不动,只有越发收紧的手臂、落在祝青臣脖颈处温热的眼泪,出卖了他。
一切安定之后,看着祝青臣身上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伤,一股强烈的后怕涌上他的心头。
从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起,他就在害怕。
夜深人静,扒在走私船船底、穿过严密封锁的电网的时候。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骑着摩托车,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
他强自把担忧和害怕压在心底,到处去找祝卿卿。
直到他来到疗养院,看见祝卿卿被关在面包车里,一群人围在旁边,拿着武器围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祝卿卿躲在车里,车窗车门被那群人砸得哐哐作响,就连车子都在摇晃。
这可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祝卿卿!
这可是他找了好几十个小世界才找回来的祝卿卿!
要不是祝卿卿哭了,要不是祝卿卿拦着他,告诉他这里是现代社会,他恨不得冲上去,一刀一个,直接了结他们。
偏偏祝卿卿在哭,偏偏祝卿卿不想让他去坐牢。
他只能抱着祝卿卿,听祝卿卿的话。
在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李钺终于忍不住了。
他太后悔,太后怕了。
后悔自己动作太慢,后怕自己来得太迟。
李钺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
祝青臣抬起手,像给头狼顺毛一样,轻轻摸摸李钺的脑袋。
说实话,他们两个人都很狼狈。
李钺刚从国外回来,人在热带国家晒得黑黑的,头发没剪,衣服也不太合身。
祝青臣则明显瘦了一圈,脸都小了一圈,穿着病号服,衣服底下空空荡荡的。
小夫夫可怜巴巴地抱在一起,相互依偎,汲取一点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祝青臣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李钺这才整理好了情绪,抬起头。
他捧着祝青臣的脸,照着他的额头,使劲亲了两口,然后才道:“先吃晚饭。”
“噢。”
李钺扯了两张面巾纸,给祝青臣擦擦脖子,然后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