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谁更自私?79(2 / 2)
“会计师事务所只有转让定价业务需要经济学博士。”
“哦,原来如此。我当时还琢磨来着,一个经济学教授怎么会去当会计呢?咱们系好像没听说谁去会计师事务所。挣得多吗?”
“比教授多是肯定的。按你的描述,弗莱蒙这样的人如果全职做下去,过几年会被提为合伙人,当上合伙人后一年能挣到几十万吧。”
“怪不得。弗莱蒙说他兼职是因为太太嫌他挣钱太少不够养家。他太太特别漂亮,像个电影明星一样。她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期中考试前我和另一个同学去找弗莱蒙问问题。门锁着。我们守着门口等。过了一会儿看见一个漂亮女人抱着孩子和一个男人走过来。他俩边走边谈代课费的事儿。看见我们站在门口,她介绍自己说她是弗莱蒙的太太,那个男人是她的哥哥,是另一所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来代课的。她拿出钥匙开了门,她哥哥走进去坐到椅子上,她靠在门框上继续跟哥哥讨价还价。呵呵,那时候我刚来美国不久,看着亲兄妹明算账,又是当着学生的面,觉得又惊讶又好玩。最后他们达成协议。她把孩子交给哥哥抱着,从挎包里掏出支票本写了一张交给哥哥,然后抱着孩子离开。那学期的最后一节课,弗莱蒙说这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课了。因为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太忙,要经常出差,他没法继续两边兼做,只好辞掉学校的工作。那天晚上他前后说了三遍他特别喜欢教授这工作。说到最后一遍时我都觉得有点心酸。”
沈昕说:“我读博时有个同学转去学计算机。他也说是太太的主意。”
“这些太太们真强势啊,老公也乖。你说她们要求老公改行,算不算自私呢?《战争与和平》开头那段,安德烈要上战场,他的妻子到处抱怨:为什么要丢下我呀?他怎么这么自私?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呀?我记得安德烈上战场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躲开她。这事儿吧,想想挺矛盾的。她想要丈夫留在家里陪她,应该算是个合情合理的愿望吧?哪个女人不希望丈夫伴在身边呢?可丈夫要是顺了她的意就得放弃自己的理想而只能做个庸庸碌碌无所事事的人。从他的角度看,她的愿望好像又不合理,而且显得她也很自私。到底谁更自私呢?”
看沈昕只顾低头吃草莓,没有说话的意思,我接着说,“前阵子我和周密发生了一些磨擦,我一直在琢磨这些事。当两个人的想法有冲突时,该怎样判断谁的要求更合理呢?让对方顺心了,自己就会难受。要是自己称心了,对方就会难受。好像不管怎么做总有一个人显得自私。”
“咱们以前讨论过自私这个词。”沈昕靠到椅背上,边说话边用纸巾擦去手上的汁。
“对呀,上次咱们讨论自私是不是个贬义词。我这里没有把它当成贬义词。记得你说,指责人自私对于解决婚姻中的矛盾没有任何帮助,这就像如果把市场失灵归因于自私就永远无法找到改良市场的对策一样。而我一直在想,婚姻牵涉到两个人,不论俩人感情再好,都会有想法不一致的时候,你想往东,我想往西。小事无所谓,闹闹就过去了。可要是在大方向上有分歧,就难免伤筋动骨了。你想上战场,我想让你在家陪我,你想当教授,我想让你下海去多赚钱。俩人都只顾自己的话,感情肯定完蛋。安德烈婚后不久便开始厌烦妻子,恨不得躲她远远的。可惜呀,那个娇媚玲珑人见人爱的女人嫁给了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却一点不快乐。要是不顾自己的理想而依顺对方呢,你想让我陪你我就不去上战场,你想要我多挣钱我就放弃自己热爱的教授工作,这样的行为有可持续性吗?人在爱得晕头昏脑时,是可以无私奉献一阵子。可利他主义行为没有持久性啊。过几年说不准就开始嘀咕了,为了你我牺牲了自己的理想,到底值不值?说不准还会后悔,甚至明里暗里怨恨你毁掉了我的前程。你看,这些冲突不都是源于人的自私吗?为什么你说指责对方自私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呢?”
沈昕笑着说:“即便根源是自私,指责也没有用啊,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么。这就像打架时指着对方骂,你怎么长了两只眼睛?我觉得,既然自私是人的天性,就要大大方方地承认它接受它。只有把它当成人的一部分,才能顺应它、引导它。承认人是自私的,就不会去追求无私的奉献。既不会期待配偶对自己无私奉献,也不用要求自己对配偶无私奉献,更没必要相互抱怨指责对方自私。夫妻间有了这个共识,才有可能进一步调和矛盾,做到互利互惠、和谐共处。就像市场上个人自私的行为可以导向社会福祉最大化一样,只要引导得当,自私并不妨碍婚姻幸福。”
“互惠互利,和谐共处,”我呵呵笑出声来,“这俩词儿真熟悉。好像小时侯在哪里听过。不知怎么搞的,这词让我想到了榨取工人血汗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万恶资本家。”
沈昕也笑,“就是因为小时候听多了所以才会顺口就来嘛。提到利字,你是不是想到了利润或金钱?我指的是利益,广义概念的bes,远远不仅限于物质利益,还包括人在生理、感情、精神等等各方面需求的满足。你说,要是婚姻能让两个人都在多方面受益受惠,这样的婚姻算不算幸福?”
“算吧,要是需求都能得到满足,人自然会快乐幸福。不过,婚姻怎么可能让人各方面的需求都得到满足呢?”
“你追求完美?”
“不敢,哪有完美?”
“那就没必要追求所有的需求都得到满足。人不需要顿顿吃到十成饱啊。”
“人啊人,欲壑难填,”我拖长语调,“痛苦啊痛苦。”
她也笑,“那是自己的问题,一点怪不到婚姻或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