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22(1 / 2)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柳条如线,春风拂过, 青烟袅袅。

长廊画帘高卷,檐下,谢蝉跪坐在席子上,俯身,把红梅消寒图上最后一朵梅花花瓣涂上鲜艳的红色。

“哥哥,你来涂最后一笔。”

她举起笔,朝旁边执卷的谢嘉琅道。

谢嘉琅放下书, 接过朱笔,笔尖细细勾勒。

九九数尽春风浓, 梅图买回来时,纸上清寒料峭, 唯有一枝枯瘦素梅,如今梅花朵朵盛放, 婀娜明艳,纸间似有浓香飘溢。

谢嘉琅放下笔。

谢蝉凑过来,仔细欣赏红梅图。

谢嘉琅浑身瞬间紧绷。

他正襟危坐,她整个人就压在他肩膀上, 软绵绵、热烘烘的一团, 带着甜香, 发间垂下的丝绦穗子蹭过他的脖子,凉而滑。

从小患病, 谢嘉琅已经习惯和所有人拉开距离,时时刻刻记得不去触碰别人, 感觉到小娘子身上的温热, 下意识的反应是让开。

刚动了一下, 谢蝉挨着他,顺势往下倒,没长骨头似的。

谢蝉现在和他熟了,不把他当外人,胆子越来越大,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自在,没什么顾忌,想盘腿坐就盘腿坐,想歪着就歪着。

谢嘉琅长睫低垂。

眼角余光里,小娘子漆黑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晃来晃去。

谢嘉琅不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身上一阵阵发热,又一阵阵发凉,冷热交替,很陌生,很别扭。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谁挨得近一点,会立刻嫌恶地躲开。

可是谢蝉毫无所觉,只是这么自然而然地靠着他。

哥哥身上不脏,哥哥只是病了。

她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倚靠着他,全然的信赖和亲近。

谢嘉琅怕她摔着,只好收住动作,手脚僵硬,一言不发地坐着。

像一座千万年岿然不动的山。

谢蝉欣赏完红梅图,满意地拍拍手,要青阳把图收好,跟着进屋,搬了张凳子垫脚,在谢嘉琅的书架上找书看。

她先挑几本,跳下凳子,一本本翻开看,感兴趣的放进书袋,不感兴趣的再踩着凳子放回原位。

过了好一会儿,廊下谢嘉琅缓过神,手脚没那么僵硬了,身上也不觉得难受了,拿起书继续看。

谢蝉选好书,找一张纸,认认真真写上年月。

某年某月某日,九妹借某书一册,某月某日归还。逾期一日,罚抄书一张。

写好了,谢蝉把借书条递给谢嘉琅。

“哥哥,我借几本书看。”

谢嘉琅接了借书条,嗯一声,放在一旁匣子里,里面已经有一摞借书条,都是谢蝉写的。

他喜欢看书,藏书多,而且不限于四书五经儒家典籍,诗集文集,地理志,图经,农书,佛道经文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话本小说,谢蝉征求他同意后,常来他这里挑书看。

谢蝉今年不能去学堂了,周氏要她和谢丽华、谢宝珠一起学女红针织。

她找谢六爷撒娇,没事时跟着谢六爷去铺子打转。

周氏很生气,谢六爷不在家的时候就数落她,唠叨个没完,她躲到谢嘉琅这里看书写字,等谢六爷回府再回去。

谢蝉刚翻开一册书,酥叶找了过来:“九娘,娘子要你去老夫人房里说话。”

她放下书,匆匆赶到正房,还没走近便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五夫人的笑声甜得能淌蜜:“我就说二郎一定能考上县学,没什么好担心的,母亲慎重,非要等名单出来。二郎要是考不上,那今年全江州都没人考不上!”

“恭贺二哥二嫂,二郎从小聪明,先生都夸他学问好,我们谢家就指望他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啊!”

一片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今天是县学张榜公布取中考生的日子,谢家一早派了人去县学守着,下人看到谢嘉文的名字,急着讨赏,赶回来报喜了。

房中喜气洋洋。

满屋子人,个个笑容满面,把谢嘉文围在当中,不住夸赞。

五夫人笑说该准备席面为谢嘉文庆贺,她好讨杯喜酒吃,沾沾喜气。

二夫人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哄我做东!”

众人都笑。

老夫人拉着谢嘉文的手,笑向周围人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穷,门第却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正是应了俗话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二郎进学,这是阖府的喜事,就别叫老二和老二媳妇破费了,我老婆子做东,都来沾喜气。”

众人笑着点头,道理应如此,谢二爷和二夫人道谢不迭。

谢蝉上前恭贺谢嘉文,退回角落,问酥叶:“进宝回来了没?”

进宝平时跟着谢六爷出门,认得一些字,谢蝉托他去县学看榜,有消息就回来报信。

酥叶摇头。

谢宝珠扯扯谢蝉的衣袖:“团团,你别打听了,长兄一定没考上,不然回来报信的人怎么没提他?你这几天别去找长兄玩,二哥考上了,他肯定臊得不行。”

谢蝉不语。

等县学公布取中考生的日子里,老夫人常派人去打听消息,或者把谢二爷叫去问,问的都是谢嘉文,没人觉得谢嘉琅能考上。

谢蝉对谢嘉琅很有信心,不仅仅是因为前世记忆,还因为她亲眼看到谢嘉琅每天手不释卷,养伤期间也没有松懈过。

老夫人和二夫人商量酒席办几桌,要不要请走得近的亲友来吃酒,众人说笑一阵,定下三天后在园子里摆席,各自散了。

县学这头,榜下人头攒动。

有识字人的高声念出榜上考生名字,听到自家郎君名字的,自是喜气盈腮,没有找到的,只能叹口气,失望而返。

考生成绩按文字通顺的优、良、合格分甲乙丙等,名字一列列排列。

进宝钻进拥挤的人群,先从最右边合格一等找谢嘉琅的名字,没找到,心里咯噔一跳,不抱任何希望地往左边良的一等看了看,仍然没有,心里凉了下来。

喜信人人爱听,坏消息没人喜欢。

进宝忧愁地叹一声,肩膀上忽然被人猛地一拍,吕家下人笑着问他:“好小子,你家两位郎君都考上县学了,怎么还不回去讨赏?”

“两位?”

进宝呆住,他找了很久,没有谢嘉琅的名字啊?

吕家下人手指粉壁,摇摇头,小声诉苦:“你家两位郎君都是甲等,我们家这位混世魔王榜上无名,我们这些传话的,少不了一顿骂!”

进宝再看粉壁,从良那一列一个个看过去,最后看到最左边的优。

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视线:谢嘉琅。

进宝两手一拍,喜得一蹦三尺高。

大公子也考上了!

消息送回谢府,传话的丫鬟笑道:“你晚了一步,长财腿脚快,早就把喜信送回来了。”

“不止二公子,大公子也考上了!”

丫鬟一愣,“你没看错吧?别哄我玩!我可没红包给你。”

进宝板起面孔,气哼哼道:“我看了五六遍,又找人问过,都说那是大公子的名字,怎么会有错?!”

阖府惊动。

各房已经回屋,又被一个个叫回正院。

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命下人再去看一遍榜。

二夫人正和仆妇商量席面上的菜色,丫鬟来回说谢嘉琅也考上了,她愣了半天,脸色沉下来,抱怨谢二爷:“你怎么不说大郎也考上了?”

谢二爷纳闷,今年他没参加阅卷,不知道具体的录取名额,昨天同僚私底下暗示他,道了声恭喜,他以为恭喜的是谢嘉文,没有想过还包括谢嘉琅。

下人小声补充一句:“大公子也是甲等。”

屋中安静了好久。

“怎么会是甲等?!”

二夫人腾地站起身,满地乱转。

“不会是卷子弄错了吧?”

谢二爷主持过县学考试,皱眉说:“考卷都是按座号填的,不会出错。”

二夫人面色愈加难看:“他居然能考甲等?”

要说谢嘉琅走狗屎运考进县学,也不算出奇,可是谢嘉琅竟然被评为甲等,谁信?

甲等可不是随便评出来的,历来举荐进州学的优异学子几乎都是甲等出身,谢二爷年轻时也是甲等,后来他成了县学学官。

由不得二夫人不信,下人回来禀报,说谢嘉琅确实是甲等,名字和谢嘉文在一列。

众人面面相看。

诡异的沉默中,谢六爷哈哈大笑出声,朝两个兄长拱手:“大郎、二郎都考上了,咱们全家跟着长脸,弟弟恭喜大哥、二哥了。”

众人恭贺谢大爷和谢二爷。

谢二爷干笑着回礼。

谢大爷一脸震惊。

教书老先生很少夸奖谢嘉琅,总说他虽然刻苦,可惜天分平平。考完试后,谢嘉琅又和平时一样照常看书写字,没有说过自己考得如何。谢大爷不敢多问,完全没想过缠绵病榻的儿子竟然考上了。

老夫人要丫鬟去请谢嘉琅。

谢嘉琅进屋,眼眸漆黑,神情平静。

众人悄悄打量他。

他目不斜视,朝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招手要他走到近前,拉着他的手仔细端详他,“好孩子,你在外面养病,还能刻苦勤学,好,好啊!”

谢嘉琅沉默。

老夫人朝谢嘉文示意,“二郎,你过来。”

谢嘉文走过去。

老夫人一手拉着一个,神情感慨,“祖宗保佑,两个小郎都争气,你们是兄弟,以后啊,一定要互相照应,互相扶持,咱们谢家能不能改换门庭,就看你们了。”

谢嘉文瞥一眼长兄,低头应是。

他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人人都嫌弃的长兄也考了一个甲等?

谢蝉站在人群里,看着在众人注视中肩背挺直的谢嘉琅,心里酸酸的。

是锥子,总会破囊而出。

老夫人要众人回房,留下两个孙子说话。

谢蝉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看到谢嘉琅先出来,砰的一声,从回廊跳到他跟前,丝绦穗子高高扬起。

“哥哥,恭喜!”

她退后一大步,笑着朝他拱手作揖。

郑重的动作像模像样,脸上却是顽皮笑意。 谢嘉琅停下来,对着她春花般的笑脸,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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