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全是前世部分40(1 / 2)
崔贵妃居梧桐宫。
宫殿丹楹刻桷, 雕梁画栋,琉璃为瓦,金砖铺地, 珠玉镶饰门窗,极尽奢侈华贵, 是当年皇帝李昌为迎崔贵妃入宫特地修建的。
内殿庭院,汉白玉阶前栽植了一排高大笔直的梧桐树, 枝叶浓密繁茂, 罩下青翠浓荫, 叶间翘曲的飞檐在日光下闪烁着绮丽的华彩, 清雅华净。
梧桐, 百鸟不敢栖, 止避凤凰也。
李昌没有册封崔贵妃为后,然而大晋人人都知道, 后宫之主就是这位盛宠多年的崔贵妃。
姚玉娘跟在女官身后, 小心翼翼地踏进内殿,入眼一片金碧辉煌。
“玉娘来了, 不必多礼, 快过来让我瞧瞧。”
上头一道含笑的声音,娇柔如春水。
姚玉娘双手平举, 先恭敬地行完礼,方抬起头,迎着崔贵妃微笑的注视,大大方方地走上前。
崔贵妃鹅蛋脸,柳叶秀眉, 双瞳秋水, 朱唇贝齿, 面若芙蓉,坐在殿中,就如暮春枝头迎风初绽的春花,明艳照人,入宫多年,眸光依旧透着小娘子般的无忧无愁,完全不像个已经诞育皇子、三十多岁的妇人。
她并未穿贵妃礼服,也没戴花钗珠冠,头梳高髻,衣着家常,织金银线六幅罗长裙,外面裹一件薄如蝉翼的大袖披衫,臂上挽着的银泥刺绣披帛拖曳在席子上。
姚玉娘没有多看,垂眸。
崔贵妃拉过她的手,要她在身边坐下,秀眸端详她片刻,笑道:“常来宫中走动的这些小娘子里,玉娘从小就是最标致的,如今长大了,更俊秀了,一朵花似的,我怎么看怎么喜欢。”
左右侍立的宫女出声附和。
姚玉娘羞红了脸。
“母妃偏心!姚姐姐好看,我不好看吗?”
一道稚气的嗓音响起,崔贵妃抱养的小公主李蕴抬腿迈进门槛,像只归巢的鸟,飞扑进崔贵妃怀中,满头珠翠晃动,宝光闪烁。
姚玉娘知道李蕴虽然不是崔贵妃亲生,但从襁褓时就被抱到梧桐宫养大,很得崔贵妃宠爱,笑着向她致意。
崔贵妃搂着李蕴,手指刮一下她鼻尖,“蕴娘也好看,比御花园的海棠花还好看。”
李蕴腻在崔贵妃怀里撒娇,得意地朝姚玉娘扬眉。
姚玉娘脸上笑容不变。
崔贵妃问宫女:“恒儿今天在不在宫中?”
宫女答道:“禀娘娘,殿下在文华殿读书,今天是太傅大人教《贞观政要》。”
李蕴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母妃,休听她胡说,皇兄今天和张鸿他们出宫玩去了,我亲眼看见皇兄骑马出了城门,华服壮马,绝尘而去,好不威风!他们几个混在一处,绝对不是读书。”
宫女忙跪下请罪:“娘娘恕罪。”
崔贵妃摇摇头:“你们呐,都纵着他,只瞒着我一个!”
侍立的宫女都笑着劝,知道崔贵妃不会真的生气,“娘娘,殿下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几位大学士都夸奖殿下颖慧绝人,殿下连日读书辛苦,连圣上都说心疼,怕他瘦了,殿下偶尔和几个郎君出宫散散心,谁能说什么呢?”
崔贵妃笑骂:“那帮纨绔膏粱,个个都是游手好闲的无赖,不是玩鹰走马,就是吃喝玩乐,气得家中长辈牙痒痒,只恨不能拖到跟前抽一顿!他们从来不知道劝谏恒儿用功,只会撺掇他胡闹!”
“殿下年少,正是最好玩的年纪,哪家少年郎不是如此?”
“圣上少年时也和殿下一样,骑马,射猎,马球,样样精通。”
崔贵妃瞥一眼端坐的姚玉娘,笑道:“恒儿也不小了,他舅父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当爹了。”
李恒的大舅崔尚书十六岁娶妻,当年就做了父亲。
女官抿嘴一笑,道:“殿下这是年轻,尚书大人年轻时不也这样么!殿下若是能和尚书大人一样,有个贤惠人时时刻刻在耳边劝说着,还愁殿下不能好好读书吗?”
饶是姚玉娘早有心理准备,告诫自己在贵妃面前一定要矜持端庄,切莫轻浮,然而真的听见崔贵妃和女官的对话,悟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她还是忍不住激动得脸红耳热,手心里潮湿出汗。
生怕被崔贵妃嫌弃轻狂,姚玉娘低下头,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不敢露出狂喜之态。
“玉娘。”崔贵妃拍拍姚玉娘的手背,“你和恒儿一起长大,性情投契,我看你说的话,恒儿能听得进去,以后恒儿要是胡作非为,你要代我好好劝他,他要是能长进,我一定好好谢你。”
姚玉娘低着头,小声道:“娘娘言重,殿下虽然贪玩,功课从来不耽误的。”
殿中宫女相视而笑,落在姚玉娘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热络和讨好。
姚玉娘按捺下心里沸腾的喜悦,微笑着陪崔贵妃说话,视线落在殿外苍翠的梧桐树上。
崔贵妃出身高贵,自幼娇宠,祖父、外祖父、父兄、舅父皆为当朝重臣,出阁前,她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天之娇女,长成后入宫为妃,得帝王专宠,荣宠十几载而不衰,生下的皇子从小由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位同储君。
这是姚玉娘所向往的人生。
她的地位甚至会比崔贵妃更尊荣,因为崔贵妃只是皇帝登基后纳的妃子,而李恒还未娶妻,她将成为李恒的皇子妃,以后顺理成章,以他元妻的身份执掌六宫,母仪天下。
凤栖梧桐。
她,姚玉娘,要做大晋的皇后。
姚玉娘陪崔贵妃用膳,说话解闷。
天色将暮,李恒还没有回宫,她有些失望,女官送她出宫,脸上的笑意比一早迎接她入宫时要殷切许多。
姚父和姚夫人在正堂等着姚玉娘。
听她复述出崔贵妃和女官的话,姚父两眼精光直冒,捋须笑道:“这事成了!”
姚夫人疑惑:“贵妃并未给什么凭证,也没有准话,侯爷怎么知道就成了?”
姚父笑道:“崔贵妃少年时是相爷的掌上明珠,入宫后又得圣上专宠,这么多年,我看贵妃仍然和在闺阁时一般,没什么心机城府,不会平白无故哄人玩,她在玉娘跟前说了那些话,心里一定是拿定了主意,要聘我们家玉娘做媳妇。”
姚玉娘满面羞涩。
姚父接着道:“再者说,京中这些小娘子,论姿容,论身份,哪一个比得上玉娘?她又和八皇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论起亲戚,还是表兄妹,贵妃娘娘不选她,那倒是奇了!”
姚夫人登时满脸笑容,喜滋滋地一拍手:“我们家玉娘要做皇子妃了!”
姚父笑着摆摆手,“夫人,娘娘的意思我们知道了,不过圣上还未降旨,夫人不要在外人跟前露了形色,免得人说我们张狂。”
姚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眉开眼笑,连声应是,笑了一会儿,皱眉道:“我家玉娘以后要做皇子妃,贵人身份贵重,不能和从前一样了,得裁新衣裳,打新首饰,珠钗头冠也要新的,还得要最好最精致的,才配得上玉娘的身份。”
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地指挥下人,要仆妇把府里最好的首饰、布料找出来,送去女儿房里。
姚父称赞女儿几句,转身去书房,和幕僚商量怎么利用姚家在朝堂的关系、上奏催促皇帝为李恒赐婚。
姚玉娘原本还努力克制,不敢太得意忘形,听了姚父姚母的话,心里的激动再也按捺不住,不禁喜形于色。
夜里睡下时,她脸上还因为激动而热得发烫,在枕上翻来覆去,想象自己身着华服端坐在梧桐宫的情景。
意识朦胧,深沉的梦境将她淹没。
夜色浓稠,大雨倾盆,琉璃瓦上一片此起彼伏的雨滴击打声。
疾风骤雨里,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梧桐宫,叩响湿漉漉的宫门。
“娘娘!娘娘!椒房殿传出丧钟声,皇后殁了!皇后殁了!”
姚玉娘从睡梦中猛地坐起身,掀开床帐,眼球突出,青红血丝狰狞。
“谁殁了?”
殿门大开,潮湿的水气、浓重的夜色、宫人的叫喊和远处响起的钟声一起涌入殿内。
哗啦的雨声中,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凄怆,苍凉,沉重,庄严。
大雨里,隐隐有哭声传来。
皇后殁了。
皇后殁了!
姚玉娘不敢相信,呆愣片刻,狂喜翻涌而上,光着脚,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地飞奔下地,喉咙里发出似惊似喜的疯狂笑声:“皇后死了!皇后死了!”
压在她心头、挡在她身前、骑在她头上、横在她和李恒之间的谢皇后,居然死了!
死得好啊!
皇后一天不死,她姚玉娘一辈子都只能是贵妃!
她和李恒一起长大,耳鬓厮磨,她才有资格和李恒并肩而立,母仪天下,可是那个谢皇后,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生生阻隔了她的青云之路。
谢皇后凭什么后来居上,夺走原属于她的皇后之位?
姚玉娘听着椒房殿方向的钟声,几乎是手舞足蹈。
“服侍本宫更衣梳妆!”
她要去椒房殿,亲眼确认谢皇后真的死了,她要向世人宣告自己的胜利!
椒房殿前挤满车轿,虽然是深夜,但是阖宫的人都冒雨赶了过来,女官、宫女、太监跪在殿前痛哭,各宫妃嫔陆续赶到,互相搀扶着入殿,失魂落魄地跪倒在阶下,泪下如雨。
谢皇后是一个奇怪的皇后。
说她贤德,她敢抄起鞭子在宫宴上当众抽打皇帝。
说她端庄,围猎时她一袭猎猎红衣,骑马追逐猎物,发鬓上的牡丹花飘落而下。
说她骄纵善妒,她丝毫不介意李恒宠幸她人,像长姐一样维护怜爱宫中妃嫔,不论得宠与否,她送吃送穿,关怀照拂,身边每天围着一群花枝招展、争夺她宠爱的美人。
一年前,谢皇后和皇帝大吵一架,此后关闭宫门,深居简出。
姚玉娘猜不透谢皇后的心思,不知道皇后躲在椒房殿谋划什么,她担心谢皇后和李恒和好如初,为此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现在好了,谢皇后死了!
谢皇后去了阴曹地府,李恒尚在人间,阴阳相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破镜重圆!
姚玉娘压抑不住振奋欣喜,笑着走上前,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不觉得冷,心里只觉得痛快。
吱嘎一声,椒房殿的殿门从里面打开。
一道身影从中步出,高大,挺拔,常服上盘龙张牙舞爪,气势肃杀。 他手中提着一把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