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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要找的人,也并非时亦尘。
孤云微看向那双眼睛,目光怔怔,膝上的手缓缓松开,下意识抬手,握住身前垂下的袖袍,情难自禁,已经问出口:
“是你吗?”
他从蒲团起身,却被衣袍绊住,踉跄一步,单膝点地。
萧沉抬手,正要扶他起身,动作却被他一把按住——
“别走!”
孤云微紧紧攥住萧沉的手,低声道,“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
“……”
萧沉扫过一旁目瞪口呆的凌沛,挥手把人送出门外。
关门声合起,他把孤云微从地上捞起来,再散去地面徒劳无功的还魂阵,才道:“没错。是我。”
孤云微怔住了。
他顺势抱住萧沉,哑声道:“师尊……”
萧沉看他一眼,眉间略有痕迹。
即便主系统第一时间切断了小世界内的影像记录,他想看的已经看到。
孤云微在时亦尘死后说的话,显然不是小世界内孤云微会有的表现。
情绪波动是他彻底冲破枷锁的关键。
时亦尘在眼前灰飞烟灭,是关键的钥匙。
孤云微的话也足以证明,当时的他,正在和主系统直接对话。
但既然冲破枷锁,孤云微对主系统空间了如指掌,不该执着时亦尘的生死,更不会兴师动众,号令宗门念诵还魂诀。
这样的称呼,只存在于小世界。
萧沉眸光微动,正要拉开距离,听到耳边隐忍缠乱的呼吸,落向孤云微肩膀的手微停,转而覆在他颈后。
孤云微把脸埋得更深,双手抱得更紧。
他已竭力遮掩,呼吸间的颤抖却涌遍全身,他只能闭起双眼,凝神倾听耳边阔别整整五十年的脉搏。
萧沉垂眸,看到他早已染红的眼角,又收回视线,只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短短四字。
孤云微眼眶陡然酸涩,久久没有松手。
他闷声道:“这是师尊本来面貌吗?”
萧沉说:“嗯。”
孤云微抬头,看到萧沉的侧脸,又抬手抚在这张脸的下颌,轻声道:“这段时日,师尊在疗伤?”
萧沉说:“算是。”
孤云微稍稍往后,看向萧沉的眼睛:“你的伤怎么样,有无痊愈?你……还会走吗?”
他想问的是哪一句,一目了然。
萧沉说:“我可以留下,不再离开。”
孤云微眼底微红,直直看着他,唇边牵起的浅笑愈深愈浓。
门外传来敲门声。
“尊座,阵势已成,请您出关主阵。”
孤云微眸光微转,脸上笑意不见,语气冰冷:“让他们都滚出天泑,往后不必再来。”
门外愣了半晌,才回道:“是。”
孤云微收回视线,还没枕回萧沉颈侧,对上萧沉的双眼,动作微顿:“师尊为何这样看我?”
萧沉和他对视,只说:“你的成长已经足够。”
足以应对一切。
孤云微情绪一时失控,主系统如临大敌。
这次主系统受到重创,想必就是导致他记忆回退的代价。
但孤云微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神智也完好无损,不仅安然无恙,解封的实力也没有消失。
换言之,主系统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换回了无关紧要的记忆封锁。
它已经承担不起相等的代价。
只要再来一次,孤云微不过痛苦一时,却能彻底破封而出。
“成长?”
孤云微敛眸,“师尊,这种成长,我宁愿不要。”
萧沉垂眼看他:“即使这样做,可以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孤云微手上一紧,脑海里有莫名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看不真切,也难以细究,只道:“本该属于我的,我会亲手拿回。”
话落,他又看向萧沉,嗓音轻得模糊不清:“五十年日日夜夜,弟子无时不在记起那一刻……实力有所长进又如何,怎能抵消弟子经受的丁点折磨?”
萧沉还没开口。
“这种成长,让弟子痛不欲生……”
孤云微倾身,伏在萧沉怀里,“只望师尊不要再食言,弟子所求不多,与师尊安稳一世即可。”
萧沉转脸时无意划过孤云微的脸颊,他抬指抚过,难得沉默。
答应过的事,他只有一件没有做到。
孤云微看着他,直觉脸上酥麻的痒意迟迟不退,不由鬼使神差,吻在他衣领下的颈侧,心跳当即悄然如雷。
“师尊,”
孤云微挑眼看到萧沉毫无在意的反应,说话时开合蹭磨的唇轻轻滑动,一贯沉峻的嗓音缓言细语,“可好?”
一世罢了。
萧沉说:“随你吧。”
孤云微无声轻笑。
他问:“不再食言?”
萧沉说:“不再食言。”
凌沛恨铁不成钢:“你跟在他身边五十年,问一句话有何不敢?”
“……”昌丰说,“凌长老为尊座师弟,若您亲自去问——”
话没说完,被凌沛摇手打断,振振有词道:“算了算了,从此不再使唤各大宗派的人总是好事一桩,何必要追根究底呢!”
昌丰:“……”
凌沛又转向丹房紧闭的房门。
脑海里闪过方才屋内看到的情景,再想起那道背影——
那个人类到底是谁,怎会让他这般熟悉?
他还在暗暗思索,忽然,门开了。
两道人影并肩走了出来。
昌丰不敢多看,立刻弯腰行礼。
凌沛下意识看向孤云微身侧的人,却不由一挑眉头。
原以为相貌得天独厚者,唯有臭狐狸一个,不想今日又看到一位。
只是这气度神情,又教他似曾相识……
难道他曾见过此人?
不应该啊,如此容貌,若他见过,怎会相忘——
“管好你的眼睛。”
回过神,凌沛才后知后觉,一时贪看,竟看呆了:“……”
见孤云微不露声色挡在男子身前,他讪讪半晌,嘴硬道,“我的眼睛长在我身上,想看谁就看谁,我偏看……”
可臭狐狸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他想看也看不真切。
倒是……
凌沛看着孤云微。
自从师尊身陨,孤云微表面的潇洒倜傥、君子端方全然变成了残酷杀伐、冷厉无情,好看有余,生人勿近。
今日却好似回到往昔。至少那双几乎慑人魂魄的眼睛里,不再有涌如滔天的杀意。
正在这时,头顶高空传来一声惨叫。
凌沛抬眼看过去,皱了皱眉。
对这个俞春新,他也厌恶至极。
那日孤云微回到天泑秘境抽出此人神魂审问,残暴凶戾,青叔阻拦不成,他原本也有些不忍,可听到此人杀害师尊,竟只是为了使他名正言顺转投太启宫门下,实在是令人作呕。
虽说俞春新道出师尊似乎并非时亦尘,而是夺舍歹人,但杀人用的秘法是以时亦尘魂血为引,如此矛盾,难以信服。
记起师尊,凌沛心中黯然。
他正要默默悼念,就听到孤云微的声音。
“师——”孤云微看了凌沛一眼,回眸看向萧沉,转而道,“你要如何处置他?”
萧沉没有在意,摆手随意凝出的一支利箭转瞬千里,径直穿透不成人形的俞春新丹田。
惨叫声戛然而止。
火链收束,大阵内的业火无风自起,将残存的污秽一并燃尽。
阴暗压抑的高空一经清朗,陡然开阔。
凌沛愣愣看着万里晴空,突然看向面前的两人。
他不是傻子。
俞春新受鞭笞五十年,足见孤云微恨意之重,怎么平白无故直接把人杀了?再则,杀害师尊的凶手,孤云微绝无可能假手于人,让旁人处置。
这个人类,究竟是谁?
萧沉注意到他的视线,却并不放在心上,只对孤云微说:“你来灵山,是想接手天泑?”
孤云微摇头,笑说:“我到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萧沉看过他,才转向凌沛:“传讯苏雪宁,回来接任域主。”
“……啊?”凌沛装傻充愣,“……苏师姐?”
孤云微转脸看他:“怎么,她不在氏晏山?”
对上这道重又凛寒如血的双眼,凌沛只能说:“……在。”
当年孤云微以雷霆手段审完俞春新,青叔就看出大事不妙,秘法遁走时,一并带走了难以置信的苏师姐,免得她被俞春新牵连。
好在孤云微理智尚存,还记得当初青叔一行虽在,可曾两次出手拦下孔长炳,功过相抵,这才免去氏晏山一场浩劫。苏师姐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