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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份与世无争的幽静,却被无法控制的纷乱心跳破坏到七零八落。
程酌抬眸凝望头顶古朴的房梁,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谁知走神之间,胳膊却被云礼轻轻扶住。
他故作镇定:“怎么了?”
“哥哥……”云礼的声音带出几分倦意,小声委屈,“我有点害怕。”
想起他刚才孩子气的理由,程酌无奈:“寺庙供奉着神明,怎么会有鬼?”
“不是说那个,”云礼似是真困了,几秒后才细不可闻地叹息,“我怕认识你只是一场梦,醒来我就回到江朔……然后发现,世界上根本就没你这个人……”
真是个天马行空的小孩子。
程酌按住他微凉的手背,大手传递去无比鲜明的热度。
云礼受到安慰,呼吸越发平缓,再没说什么支离破碎的傻话。
身为敏感的艺术家,程酌不至于感受不到少年对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云礼本就与众不同,以至于让他无从判断更多,也不忍轻易亵渎。
无声地侧过身,少年于朦胧月色下的睡颜安宁如梦。
程酌伸手勾勒过他的眼角眉梢,又视若珍宝般地轻捧住那可爱面颊。
“早些长大,好不好?”
心中情不自禁地这样催促。
问后,过盛温情竟像泉水找到了裂缝,顷刻涌出,泛滥成灾。
无名无分的浪漫让程酌入了迷魂阵。
他缓慢凑近。
最后,终于轻轻吻上云礼的额头。
二零二四年九月十五日晚上二十一点钟。
我们的距离已为零。
不知过了多久,程酌才稍微离开,依旧认真凝望,只觉得唇间残留着光滑温软的触觉。
做这样的事,很容易被误解为纯爱之神附体。
……如果不是下半身和心脏一样激动的话。
独醒之刻,程酌卸掉眼神里最完美无欲的伪装,完全坦诚于自我的神色,反倒显得野性难驯。
东港残酷的热浪忽杀了个回马枪,永安寺亦被笼罩在烈日之下。
偏偏中秋这日户外活动很多,信徒中的老年人苦不堪言。
云礼虽也不太适应极端的气候,但总归年轻又热心,在禅院里跑来跑去,帮忙干了很多活。
他习惯被照顾,但也不惧付出。
程酌见少年被晒到通红的小脸和几乎湿透的禅衣,内心实在愧疚,费了些功夫才买来冰镇矿泉水安抚:“歇着我来,天气太糟糕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干快一些。”
云礼并不在意,松开扫把后无辜地展示了下脏兮兮的手心。
程酌只得拧开盖子,小心喂他。
云礼也是渴极了,眯着眼睫努力吞咽,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泛红沁汗,颇为可怜。
等少年喝够,程酌才用面巾纸轻轻擦拭他的额头。
不料云礼却躲开,蹲在地上把那些树叶和浮土用手抓着往垃圾袋里塞,丝毫不在意优美的双手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这份赤子之心让程酌略感无奈,却也没再讲矫情的话,转身就去搬运重物,省得那些七老八十的信徒们因此闪到腰。
计划中轻松悠闲的禅院之旅竟然变成苦役,还真是有点好笑。
傍晚时分,云礼和程酌终于得了清净,他们沐浴更衣后,便在附近的溪水边观赏落日。
熏蚊子的艾草味在晚风中飘来荡去。
云礼采了满怀山花,坐在溪边专注地垂眸摆弄。
程酌守在旁边询问:“在做什么?”
“我帮那几位奶奶扫了院子,她们给我点心和水果啦。”云礼手指灵巧,语气轻松,“做几个茉莉手环当回礼,江朔很流行的。”
他有种天然旺盛的热情,总能和周围的一切飞快建立起情感链接。
程酌淡笑,展开笔记本在旁速写:“这么可爱,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云礼稍微停下动作,侧眸不安:“你也觉得我可爱吗?”
“当然。”程酌毫无犹豫,“这不是事实吗?”
被称赞的云礼并不是很开心,幽幽叹息:“万一哪天不可爱了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程酌态度真诚,“可爱嘛,多少意味着觉得你需要被疼爱、被保护,但那都是旁人的自以为是,对你并没那么重要。”
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云礼缓慢眨眼。
程酌手中的炭笔仍在勾勒,嘴角亦勾出温柔的弧度:“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当一朵花,所以你会成为一棵树,树不需要可爱,只需要找到想要扎根的地方,然后肆意生长就够了。”
原只在闲聊的云礼因这席话欲言又止,心中颇受震动。
他当然想成为树,但他还没有扎根的勇气,更怕自己扭曲而不合时宜,所以总把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深深藏起,在程酌面前藏得尤为努力。
结果……还是被看穿了吗?
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没说。
云礼继续专注地编织手环,碧透的茉莉枝条被轻咬在嘴里,雪白的脚在溪水中晃呀晃,衬着身上古朴的禅衣,真像栖息于古寺边的精灵。
程酌有一眼没一眼的轻看。
暮色西沉,山野空涧,不似人间。
天将要暗下之际,云礼终于把手环都编好了,他开心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站到清凉的溪水中玩了片刻。
程酌仍在本子上速写,也不怕光线这么暗伤到眼睛。
云礼忽然调皮,抬脚朝他踢了脚水。
全无防备的程酌脸上身上全被溅到,包括速写本也未能幸免,不由怔愣抬头。
瞧着溪水将房东哥哥搞到狼狈的模样,云礼莫名觉得好笑,自然而然便真的笑了。
少年快乐的笑脸在余晖与薄雾间似幻似真,美得动人心弦。
程酌完全生不起气来。
云礼笑够了,终于追问:“是不是把你的画弄湿啦?”
“你自己干的好事,我也没办法。”程酌朝他展示印着水渍的画本,“还想送给你的。”
虽然瞧不清楚细节,但那分明是云礼低头编花环的素描,特别生动好看。
捣乱的云礼后悔了,着急朝他跑:“湿了我也要——啊!”
未料溪水中的鹅卵石太滑,少年一个没踩实,竟然狼狈地重重摔到了水中。
程酌立即起身飞步靠近,神色紧张。
挣扎过好几下,最后还是被硬扶着才趔趄站起,云礼拧着眉头悲惨道:“好痛……”
医院的消毒水味冲淡了中秋的祥和喜乐。
经过繁琐检查,确诊只是扭伤,程酌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
“哥哥,我都是自己作的。”云礼脸色苍白地坐在走廊长椅边,抬头露出乐观的笑脸,“过几天就恢复,你千万别告诉我奶奶,她身体不好。”
程酌拿着药和诊断书单膝蹲到他面前:“怪我提意去寺里,不仅把你累成那样子,还没看好你。”
云礼安静凝望片刻,忽浅笑:“你不是说,我会成为一颗树吗?”
话毕他从衣兜里拿出个几乎被压扁的茉莉花环,轻轻拉过程酌的大手,替他戴好:“中秋快乐。这三天很开心,现在也开心。”
明明不久前在溪水里还像顽童,此刻的少年又有极包容的沉静佛性。
相处这段时间,程酌很难评价云礼到底是天真还是成熟。因为他毫不世俗,所以世俗的标准也完全不适用。
茉莉的清香温柔散开,拉回了程酌的神志。
他握住云礼微凉的手:“中秋快乐。”
脚腕意外扭伤后,去上学自然很不方便。
云礼很清楚这次是咎由自取,特别怕给程酌添太多麻烦,坚持婉拒他的好意,拄拐打车往来学校与家中。
平日就很受欢迎的新晋系草受了伤,难免引来无数关怀。
这日水果饮料被迫收到不少,可把趁机蹭吃蹭喝的杨西西撑得够呛。
她挺够意思,一路护送云礼到校门口:“既然如此,等你伤好了再去拍视频吧,也太不小心了。”
云礼心虚苦笑。
正在这时,又一位历史系的研究生学长拎着水果和鲜花,气喘吁吁地朝这边奔来。
杨西西小声啧道:“飞蛾扑火啊。”
云礼心中很无奈,表情也只剩礼貌。
“你还好吗?伤这么重就别来上课了。”学长只跟他接触过几次,却偏用极熟络的口吻讲话,“我送你回家吧。”
云礼摇头:“并没有很重,而且有西西送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