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落石出费口舌6(2 / 2)
汤剑鼎道:“褚兄有这么个神仙福地,也不带兄弟来玩上一玩。真不够哥们。”褚仁杰仍不发一言。
不久行至一处,只见竖着两块大青石,中间仅容一人通过,两边是看不到尽头的栅栏。右边石上刻有“王氏禁地”四字,左边石上刻有“外人不得入内”六字。
褚夫人道:“这是我王家禁地,非我王家子孙不得入内,就是愚夫也是第一次来此。今日破例让诸位进来观瞻,后辈不在此列,请留在此处稍候。”说罢转身入内。
黄管家低声向将军道:“这里面恐有埋伏,将军还是别去了。”
武师彦道:“不妨,你看好这儿,我去去就回。”
武师彦家人、阳明派弟子、众庄丁只好止步于此。进去的只是褚夫人、王光智、武师彦、蒲剑书、褚仁杰、汤剑鼎六人。
众人转过青石门,眼前一方水池,灯笼照见池里横七竖八的插着上百把残铁断剑,已是锈得面目全非,水中铁锈在灯光照映发出得碧绿诡异的光芒。众人均想:“当是百年前一位铸剑师在此铸剑,以池水淬火,不中意的都掷诸池中,弄成如今这副局面。”
再向前走是一个大石丘,褚夫人止步道:“到了。”众人见石丘顶蔓草丛生,正面长满青苔,哑然互望,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褚夫人叫王光智用剑刮去青苔,用灯笼一照,只见石上刻有字迹,上方是“剑冢”两个大字,铁钩银划,森然夺人心魄。下方数行小字,细看是:“剑神门下守仁葬剑于此。守仁习剑神之术,忽忽有年,自觉剑术杀十人、百人犹可,杀千人万人难,而奸人层出不穷,如之奈何?今脱师门,葬剑于此,啸傲而去,寻觅他途。”
蒲剑书奉王阳明的学说为圭臬,日日捧读其书,对其字熟之又熟,见此字迹不假,忙望石膜拜。
汤剑鼎喜道:“师兄,这是阳明公的遗迹。”也跟着下拜。
蒲剑书道:“当年阳明公得罪宦官刘瑾,贬龙场驿丞,赴任途中察觉为人跟踪,自知是刘瑾派人来加害自己,行至钱塘江,心生一计,趁夜佯为投江,除下鞋帽并藏绝命诗一首,浮于江中。隐遁九华山,从此修习剑术,以除奸党。后来出山又去赴任。这与那些只知明哲保身,一有不快就入山避世的所谓隐者鲜然不同。蒲某只知其事,不知他老人家练剑处就在贵庄内。‘藏剑山庄’,山庄藏剑,其名原来是这么个深意。”
褚夫人道:“诸位可信了妾身吧?”
蒲剑书道:“王大小姐既是阳明公之后,当有他老人家的祠堂,以及王家家谱。”
藏剑山庄在江湖上名声不显,连与褚仁杰关系莫逆的汤剑鼎也对庄内之事不甚了了。蒲剑书既知褚仁杰入赘王家,其夫人才是山庄真正的主人,故改了称呼。褚仁杰闻此愧然无语。
褚夫人道:“我王家对头太多,阳明公的武学秘要又为人所窥,因此行事不敢张扬,连阳明公的祠堂也不敢建。至于家谱,那倒是有的。”当下叫王光智拿出来。王光智从怀中取出一个册子。
武师彦心想:“家谱岂有随身携带的?倒似早想到我们有此一问。”蒲剑书接过看了,点头道:“是王家家谱,这假不了。”
褚夫人道:“武老将军,你祖上受恩于我王家,占有我家绝技下垂四世,也该知足了。现下还请归还《平天下剑谱》,并心法密诀。”
武师彦道:“夫人仅凭一处古迹,一本家谱,就说是阳明公之后,未免失之牵强。恕武某不能从命。”
褚夫人愀然变色道:“将军,我敬你是社稷功臣,一再礼让,可别以为我王家目今子孙凋零,嫁个男人不当家就好欺负,逼急了别怪我造次。”
武师彦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你恫吓也没有用。”便在此时,他忽觉手中一空,有人夺去了书,一看却是汪光义,喝问道:“光义,你干什么?”
汪光义嘻皮笑脸的道:“太公,好教你知道,我真名王光义。”指着褚夫人、王光智道:“我娘!我弟弟!”
王光智拉着他手道:“大哥,这些年辛苦你了,如今回来,一家总算团聚了。”
武师彦、黄管家、武名扬等人无不惊奇,武师彦随后明白:“褚仁杰查知我是武姓仆人的后人,便遣大儿子化名汪光义,到我庄子名为拜师学艺,实为偷学心法。费了两年心思,什么也没偷到,终于坐不住了,趁这次赴淮剿匪,儿子下蒙汉药,老子装死,夫人唱红脸,铁哥们唱白脸,演出一场好戏。世道险恶,就是归来庄这等清闲之地也免不了世人的心机。”
当下洒然一笑道:“褚庄主倒了费不少心思,若非我武家本没有心法密诀,若有早给你们偷去了。前番船中中毒,也是你儿子的杰作了。嘿嘿,真正内贼难防。”
褚仁杰听得不是滋味,脸上表情却甚是怪异,想是涂了一层脂粉油脂之类,喜怒虽形于色,却是怪怪的。
便在此时忽然月藏乌云,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道:“嘿嘿,说的不错,真正内贼难防。”只见一溜黑烟自众人眼前疾过,话音未落,黑影纵上屋脊,随着几声磔磔怪笑,便即没入夜色。几名庄丁跃上屋脊,望着沉沉黑夜,已知追之不及。王光义这才缓过神来,惊叫道:“剑谱……剑谱没啦……”
褚仁杰跃下地,道:“那人不是厨上的李头陀么?怎么他也会武功?”
蒲剑书道:“岂止有武功,他是李头陀,不在风云榜之列,但武功说不定还在你我之上。他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上露面的,一向在岭南一带出没。专拣活人吸血练功,绰号‘吸血头陀’,因瘸了一腿,人称‘跛李’。藏剑山庄怎么让他混了进来?”
褚仁杰惶急道:“剑谱为他夺去,怎生是好?”
忽听有人叫道:“那头陀捉了一个小孩,似乎,似乎是少冲兄弟……”说话的是武乙。
武师彦经他一说,想起那黑影般的妖人手中确实挟着一人。扫眼不见少冲在场,惊道:“武乙,你没看错么?”
被李头陀掳走的正是少冲。
当日褚夫人宴请武师彦一众,席间少冲尿急如厕,无意中看见褚家少庄主王光智将一名小厮拉到角落,憔声问道:“你给她送去的饭菜,她吃了没?”那小厮道:“那小姑娘只是哭泣,也不说话,如此下去,恐怕有些不妙。”王光智低声骂道:“蠢才,这还要你说?你再央个机灵的丫头去劝劝。记住了,此事千万不可让我娘知道了。”
少冲心想:“这少庄主定是抢了个新娘子,看他仪表堂堂,竟干这种龌龊事。”他生平最恨坏心眼的人假装好人,当时便留了心思,寻机会揭他的丑。后来他一直留意那小厮的一举一动。
晚饭后,那小厮将一些饭菜交给一个青衣小婢,附耳说了几句,小婢便向里屋而去。少冲尾蹑在后,不久那小婢到了一间房外,开锁进门后,又将门反锁。
少冲只听那小婢不停的劝人吃饭,那小姑娘一直不说话,只是低声啜泣。
小婢后来道:“这里离你家忒远,你哭也没用。饿死了最多把你埋了,谁也不知道。你还是从了吧,还有好日子过。”
哪知那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小婢又道:“这又不是第一回了。前番那小姑娘跟你差不多,水灵灵的,因为不从少庄主,拿剑抹了脖子。尸体烧成灰,她家人告到官府,却无真凭实据,庄主只往衙里送些银子,此案就不了了之了。我要长得有你一半美,能得少庄主垂青,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几句倒颇见灵效,那小姑娘渐渐止了哭声,接着是碗筷之声。想是听从了劝。
那小婢道:“对啦,你吃了饭有了精神,我也得了少庄主赏赐,两全其美,岂不甚好?”约摸一盏茶工夫,那小婢出了门,将门反锁。
少冲心想:“原来他老爹也不是好人,要当众揭穿他的丑行,救出小姑娘就难了。罢罢罢,我先救出小姑娘再说,便宜了这小子。”当下拿起一根早已备好的棒子,几步走到小婢身后,向她后脑勺一棒敲去。
小婢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少冲将他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取了钥匙,心道:“这恶丫头帮着干坏事,死了最多把你埋了……”虽这么想,心中却不由得砰砰乱跳,仿佛做坏事的是他自己。一探她还有鼻息,心神稍定。当下开门进去,灯下见床上坐了个少女,低着头抽泣。他走上前道:“喂,你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那少女抬起头来,怀疑的望着少冲。
少冲见她约摸十四五岁,鹅蛋脸,额前一排刘海儿,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泪珠,两条泪痕划破脸颊。容貌清丽脱俗。
少冲从未与一个女子这么近的相对,当少女第一眼向他看来时,心中如有鹿撞,砰砰而跳。立即移眼别处,随即又忍不住向她看去。
那少女抽噎道:“你……你是谁?真的能救我么?”少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头。
少女见他点不止,如鸡啄米一般,不禁莞尔一笑,脸上立即浮起一对梨涡。
少冲看得呆了,竟忘了身处险地。
那少女心中自是奇怪不已,说道:“你骗我的,你跟那个小恶人是一丘之貉。”少冲不懂“一丘之貉”,却明白她不信自己,忙道:“我不是一丘之貉,那个小恶人是一丘之貉。”便牵住她手道:“咱们快走,那小丫头醒了乖乖不得了。”
少女心想:“他用错了‘一丘之貉’,这会儿却没工夫指正。”又想到难逃离此地,又是激奋,又是害怕。
少冲于男女之别有些懵懂,牵着她软滑的小手,心中莫名的慌乱。
黑夜中二人在庄里闯了一阵,少冲才想起自己并不知庄门在何处,低声叫道:“糟糕,我忘了路啦。”
少女着急道:“那……那怎么办?”少冲想了想,道:“今晚是出不去了,不如咱们先回去,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等我明天探明了路,明晚再来接你出去。”
少女道:“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循着原路回到那屋,所幸丫鬟未尚苏醒。少冲安慰了那少女一番,将门锁了,钥匙放进那丫鬟手里,便向寝处回去。心想:“那丫头待会儿醒过来定会奇怪:我怎么睡在这儿了?啊,原来是我疲了,这事千万不可让少庄主知道,否则说我做事迷糊,不给我赏赐。”
又想到自己救那小姑娘,大是兴奋,他自听太公讲侠人异士的故事,心中钦慕,立志也要做一个侠士,只是今晚没事先做个计较,以致没能成事,试想真正的侠士有这么糊里糊涂的么?便又有些懊恼。
他边走边想,忽见两对绛纱笼向这边走来移来。忙躲了起来,看清是两名青衣侍女,后面一身素服的是褚夫人。心想:“小恶人怕他娘知道,多半他娘不让他干坏事。我不如把此事说给褚夫人听,又揭了小恶人的丑,岂不两全其美?”
当下上前几步,正要号叫,却见三人转了个弯,绛纱笼随即不见。少冲紧跟过去,顺那条廊道过去,却始终没追到褚夫人三人。心道:“这真是奇了,莫非见了鬼?”
恰在此时,忽听到两声轻响自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似乎是手指敲击木头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擦响。一抬头见砂顶挂了个“丧”字白纸灯笼,吓得汗毛倒竖,双腿发软,动也不敢动。
屋中忽然有人道:“那老头儿已信了我,这会儿正在屋中观书,他必会奇怪,剑谱上剑招如何与他祖传剑法相同。他明日问起,我已想好法子应付。就委屈你在此呆着,千万不可自作主张,一切自有我安排。”另一人“嗯嗯”两声,如同发自地底。
却在此时,一阵怪风吹来,“咔嚓”两声,屋门随风而开,少冲立觉处境不妙,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身子一轻,如同被风吹上了天。全身酸麻,连叫声也哽在嗓子眼,发不出来。但脑子还清醒,知是被人挟着。
那人双腿勾在檐下斗翘上,不声不响。黑夜中瞧不见面目,几乎同时,已见到太公几步冲进屋,欲喊无声。
接下来的事是褚夫人叫来“小恶人”王光智,请教武家剑法心法密诀。少冲隐隐料知褚家不怀好意,却又无法向太公示警。后来冒出个蒲老先生,讲了老长老长的故事,听着也不觉怎么有趣,浑身却难受至极。只希望他快快讲完,最好与褚家闹翻,大打一场,乱中自己好有机会脱身。
哪知那老先生说到最后,竟要与褚家讲和。褚仁杰向将军索书被拒,汪光义变成了王光义。自己身子又一轻,一阵子头晕目眩,耳边呼呼风响,似乎在天上飞一般。许久身子一下子撞在地板上。然后是关门之声,四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撞开门的声音震醒,只见亮光自门透入,甚是刺眼。原来天已大亮,有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道:“小子,你饿了么?”
少冲揉了揉眼,见清来人,吓得差些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