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章 苦海无边因爱恨27(2 / 2)

那老者格格的道:“药……在……”一只枯手指向腰间,似乎无力去拿,要少冲帮助。

少冲大着胆子从他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道:“是这个么?”

老者道:“里面,黄色的,给咱……服下去……”

少冲从袋中倒中十几粒药丸,黄白红黑均有,他挑出一粒黄色药丸,喂进老者嘴中。

老者咽下药丸,道:“你背过身……走到十步之外,不许回头,看见有人过来便……便咳嗽一声……”

少冲虽觉奇怪,还是依他吩咐走到十步之外。四外更无一个人影。约有一顿饭工夫,听那老者叫道:“扶咱起来。”

少冲自小尊敬太公,虽与这老者萍水相逢,仍当是自己长辈,便赶忙回去扶他起身。此时他身子已不如先前冰冷,说话也不再困难。少冲问道:“老人家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老者道:“咱是河间肃宁人氏,来此投一个亲戚,没想到途中遇到几个响马,抢了咱的行李,把咱从这悬崖上扔下来。咱命不该绝,掉在了草垛子上,又遇到了小兄弟这样的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冲道:“我没有姓,别人都叫我瓜仔。”老者道:“咱姓魏,名进忠,贱号西山,你叫咱魏大叔便是。此去向北有个市集,咱们先去投店落个脚再说。”

少冲便背了他,向北走出六七里地,果有一个市集,当晚便宿在一家客店中。

次日一早,忽有两抬大轿停在店外,几名穿玄色绉纱直缀的小厮先已将老者请进轿中,又让少冲上轿,老者说是找到了那位富贵亲戚,要带少冲去美美吃一顿,以报救命之恩。

少冲不便拂他美意,就顺从了他。到了一座大宅前下轿,早有数十人接迎,却都不说话,只是跪地磕头。

来到花厅,早摆了满桌的酒筵。魏进忠邀少冲就席,便只他与少冲两人。少冲也不客气,如饕餮般大吃起来。

席间魏进忠殷勤劝酒,忽有人来禀道:“外面有个白衣秀才求见。”

魏进忠面露不悦,道:“咱正陪恩人叙话,叫他滚得远远的。”

那人去了不久又回来道:“秀才说公公要找的人他给找到了。”魏进忠惊喜道:“哦?咱去瞧瞧。”让少冲先吃着,他起身走了出去。

隐约听得门外魏进忠的声音道:“……这丫头的眼睛、鼻子,还有这嘴,倒有几分彩云的模样,只是瞧她的年纪比咱当初认识的彩云妹子还要小,怎么可能是她?……你的赏钱一分不会少,再帮咱家去找一个人,就是傅家庄的傅姑娘,若能有此人的消息,咱家千金何惜?……”待隔了会儿魏进忠进房来,对少冲连称“喜事”。

少冲道:“大叔遇到什么喜事,如此高兴?”魏进忠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咱问你,你有妻室了么?”少冲不明他意,只是摇头。魏进忠道:“订亲了么?”少冲还是摇头。魏进忠以手加额,喜道:“这事成了。”

少冲如坠五里雾中,但又不便问起。

魏进忠又道:“你我一旦分别,再难相见。不妨在此多歇几天吧。”

少冲心系祝灵儿,多呆一日也不情愿,这会儿也吃饱了,便道:“晚辈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相陪,告辞了!”说罢起身欲走。

魏进忠伸手按在他肩头,笑道:“没有事能比这更要紧。”

少冲觉他臂力之大,连自己也抵挡不住,暗暗吃惊:“此人貌不惊人,内功却如此了得,怎么会打不过几个盗马贼?”又想起他诸多可疑之处,多半是个危险人物,不能与他久处,当下道:“此事实在要紧,不容耽搁。”说着话,一个溜身已到门口,向魏进忠一报拳道:“请恕晚辈无礼,后会有期了!”

魏进忠愀然变色,喝道:“你给我回来!”少冲刚跨出门槛,院中冒出十几名健仆把他团团围住。少冲不忍伤他手下,一个筋斗翻出,已到院外。

却从庄门外过来五名健仆,伸手来抓少冲,使的都是见所未见的上乘擒拿术,其转腕、砸拳、点穴每每制人要处,手到擒来。少冲脚下使出“流星惊鸿步”,在五人穿插游走,趋避灵活,五人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

少冲正自拆招,忽觉背后掌风袭到,忙回掌相接。那知那人突然变掌为指点在少冲的昏穴上。少冲顿时失去知觉,栽倒在地。朦胧中听到魏进忠的声音道:“咱老魏向来不喜与咱作对的人。”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走啊走,又回到了洛阳,见到恩师及思慕已久的苏姑娘。中原镖局吹锣打鼓,他与苏姑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一夜极尽欢娱,谁想何杀出个太虚,把中原镖局灭了门,苏姑娘也被武名扬抢走了,他一急,掉进了万丈深渊。他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才知是梦,梦中情景犹历历在目,半晌略定心神,见屋内红烛高烧,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怀里搂着一件温软的物事,定睛一瞧,吓了一跳,原来抱的是一个裸身玉人,兀自熟睡未醒。少冲连忙用被褥裹住她,哪敢多看一眼,心中兀自砰砰乱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那姑娘经此折腾,也醒了过来,开口道:“这是哪儿?哎哟,我衣服呢?”少冲听声音好熟,惊喜道:“你是祝姑娘!”

被中伸出一个头来,不是祝灵儿是谁?

灵儿泪光盈盈,秋水欲滴,泣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呜呜……”

少冲也觉尴尬,说道:“没没有,我被人点了昏穴,醒来时你也在这儿。”

灵儿嚷道:“你这个瓜仔,还有那瘦长脸,我们欺负女孩子,不是好人。”

少冲道:“那个瘦长脸在哪里?他对你做过什么没有?”

灵儿道:“那人不知是怕冷还是怕鬼,缠着要跟我睡在一起,我才不喜欢和他睡觉呢,便大哭大叫。那人不能相强,只得由我,正好遇到京城来的差官,把我救了。”

原来毛亮只爱喜欢不爱烦恼,要女子心甘情愿才好,因此祝姑娘才保完璧,而祝姑娘不解男女之情也是天真可爱。只不知她口中的“差官”跟魏大叔有何关连。

少冲让祝灵儿一人睡床上,便要起身出屋。灵儿道:“瓜仔,你上哪儿去?”少冲道:“我睡觉去。”祝灵儿道抱紧被褥道:“你别走,我怕得紧。”

少冲心想:“这老者强迫我与灵儿成亲,当中必有什么阴谋。但我一出屋,祝姑娘说不定有危险。”当下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睡吧。”

祝灵儿关怀的道:“这床这么大,能睡两个人的。”

少冲心中一动,立又克制住那个念头,道:“我睡不着,喜欢坐着。”

灵儿嘴一撇,道:“不睡拉倒!”忽叫“哎唷”。

少冲道:“你怎么了?”

祝灵儿道:“那日在石宝寨崴了脚,痛得紧。”

少冲道:“必是脱了臽,拉接一下就好了。”说着话到了床前道:“哪儿疼?”

祝灵儿道:“膝盖。”伸手掀开被褥,露出左腿。

少冲乃血气方刚的少年,一见她皓白如雪的玉腿,竟自意乱情迷,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立运功克制心神,左手隔着衣衫摁住她大腿,右手捏她足踝,突然用力一拉,听到骨冬一声,立即跃到一旁。小小一桩事,直累得他满头大汗。

祝灵儿只觉大痛之后,左脚恢复正常,笑道:“瓜仔好本事!”眼皮一搭,便自沉沉睡去。少冲瞧着她睡态如初生之婴儿,心道:“她倒活得无忧无虑,这会儿也睡得着。”

他睡意已无,便坐在椅上行功。不久鸡唱三更,他收功起身,见祝姑娘兀自酣睡未醒,便去开门,那知房门从外上了锁,他微一用劲,竟扳下合页,连整个门板向外倒下。他怕惊醒祝姑娘,忙伸手扶住,缓缓放地。

屋檐下走过来一老仆,手中端着梳盒。那老仆向少冲点头哈腰的道:“公子,您早!”把梳盒送到屋中放下。

少冲微愠道:“你把我和这位姑娘关在这儿做什么?”

那老仆仍笑面相承,道:“这是公公的吩咐,奴才只是遵命行事。”

少冲心道:“这人年纪已然不小,竟还有个公公!”说道:“你公公是什么人?”

那老仆尚未回答,忽听外面有人打了个哈欠,大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屋内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听声音是魏进忠。他嗓音尖细,却听来大有豪气。

话音刚落,檐下走来一前一后两人,前一人正是魏进忠。魏进忠叫后人拿出一个拜匣,说道:“地方上所献,咱借花献佛,送与两位权作暖房礼。”从人打开拜匣,见是一枚红玉戒指,一副银挑牙,一双洒花褶衣。

少冲道:“大叔本是一片好意,可也不该擅作主张……”

魏进忠冷冷的道:“咱的老命是你救的,不想欠你之情。何况你这小子大有侠义之风,将来必成大器,交托你再合适不过。今后她便是你的人了,好生相待,休要始乱终弃。”

少冲心想此人蛮不讲理,若非他是长辈,早与他翻了脸,此刻懒得睬他,便不再作声。

魏进忠又叫从人拿出十两纹银,道:“这是路上的盘缠,你二人即刻回家成亲,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咱自会派人到你家探查,你无一子半女,小心你全家性命不保。”

从人把拜匣、盘缠都放在桌上,少冲一概不予理会。魏进忠道:“咱也该出发了。”负手于后,迈步走出庭院。此时他步履稳健,身后的披风为风拂起,再后面跟着十几个劲装汉子,如蝇尾骥,倒显得他威风十足。

那从人临出门时忽回头对少冲低声道:“你小子就知足吧,说不定将来公公回心转意接小姐回家,你就大发了。莫要与咱公公作对,你得罪不起的。”

少冲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但听了仍未睬他,心下却不以为然:“我娶谁是我自己的事,别人勉强不来。便是皇帝老子,我也不惧。”

听那人话意似乎祝姑娘跟这个老公公有瓜葛,正在寻思,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汉子,拿刀架着少冲,其中一个汉子大声道:“姓魏的,快快交出丘乘云这个老阉狗,否则老子把你的侄儿一刀结果了。”

叫声刚落,魏进忠的灰影已闪进院来,尖声如魈,道:“他奶奶的,你们还真是不怕死,缠住咱老魏不放了。”

少冲连连摆手道:“我不是他的侄儿,你们认错人了。”

魏进忠道:“乖侄儿,你不要怕,咱说过,你没生出一子半女,咱不会让你死的。”话声中自双手生出两道气劲,隔远击在架刀的两个汉子手腕上。其中一个汉子弯刀坠地,另一个汉子的刀却怎么也砍不下去。

这时从四周冒出无数大汉,手举白杆长矛向魏进忠攻去。魏进忠白发狂舞,将攻来的长矛尽皆打飞。众大汉仿佛训练有素,一轮败下阵去,又一轮攻上来。魏进忠一边要发力制住执刀汉子伤害少冲,不免有所分心,难全力还击,饶是如此,众大汉也不能伤他分毫,反被击得东倒西歪。

魏进忠手下也有几个练家子,但抵不住数十个长矛汉子围住厮杀。看来要不了多久都将死于乱矛之下。

却在此时,一个彝装大汉领着一彪人马赶来,叫道:“住手!”众大汉听他号令,尽皆停止攻势,收矛退开。少冲认得他是秦邦屏。

秦邦屏道:“民屏,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怎么挟持起小孩来了?岂是好汉所为?”

秦民屏道:“这姓魏的武功妖邪,已有众多兄弟伤于他手,小弟也只好出此无奈之举。”

秦邦屏道:“二妹也来了,看你如何向她交待。”秦民屏惊道:“二姐来了,她在哪儿?”似对这位二姐甚是惧怕,一听脸色大变。

院外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我在这儿。”只见院门处涌入一队白杆兵,簇着一位戎装女将进到院来。只见这女将身高过丈,顶盔贯甲,英姿威武,虽是女流,眉目间自有一股威慑之力,令人不敢仰视,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来人正是人称“女将军”的石柱宣抚使秦良玉。

秦良玉向魏进忠抱拳道:“魏公公乃皇上身边的掌印官,治下有眼无珠,有所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魏进忠干笑道:“宣抚使来得真是及时,否则伤了你治下的兄弟,咱到皇上那儿也不好交待。”此话乃是借皇帝之威势凌压宣抚使,意指秦良玉若伤了魏公公的人,无法向皇上交待。众白杆兵见他狐假虎威,都甚是着恼。

秦良玉却浑然无事,向秦民屏喝道:“汝领兵援辽,何故在此为难朝廷内官?”

秦民屏道:“二姐,害死姐夫的大仇人丘乘云就在这里,咱们将他碎尸万段,以祭千乘大哥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白杆兵跟着群声附和:“杀!杀!杀!”但一见到宣抚使大人凌厉的眼色立即住口。

一个中年太监缩身在人群中,吓得瑟瑟发抖,看来便是那个叫丘乘云的人。

魏进忠道:“丘公公,你杀了人家的大哥,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咱老魏也保不了你。”

丘乘云吓得双腿跪地,道:“不,不是,当年我在石柱任税监,石柱宣抚使马千乘自恃功高,怂恿乡民粗暴抗税,获罪入狱,瘐死于狱中,此事与他人无尤……”

秦民屏厉声道:“你胡说,明明是你向千乘大哥索贿,大哥不予,你便捏造罪名逮他入狱,千乘大哥春秋正盛,何等的英伟,竟被你这阉贼活活折磨至死……”

秦良玉不等他说完,喝道:“我早说过,过往之事,就不必追究了。你奉命援辽,本该在战场上杀敌,今遣兵私用,耽误行程,先革去你副统领之职,回去再受杖责。”

秦民屏盛怒未息,但也不敢再有违抗。

秦良玉走近少冲,抚着他脖子关切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少冲武功高过两名执刀汉子许多,被他们突袭得手,本来早可以脱身,秦邦屏、秦良玉陆续到来,他对秦邦屏心怀仰慕,对秦良玉敬若天人,便待着没走。当下连连摇头,说道:“你是秦大将军吗?”

秦良玉温婉一笑道:“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马夫人。”

少冲道:“看来马夫人很在意您的夫君。您的夫君被奸人所害,您为何不报仇呢?”

秦良玉脸上闪过一丝哀惋的神色,道:“人既已死,报了仇他也不会起生回生了。何况朝廷让我袭任宣抚使,委以重任,理当精忠报国,顾全大义,小兄弟,你明白吗?”

少冲听了摇摇头,随即又点头。

秦良玉说这番话以未经世事的少冲自然难以明白,当下又道:“一个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天爷看得明白,阎王爷的账簿上也记载分明的,你说是不是?”

这下少冲却是猛点其头。

秦良玉遂喝令白杆兵回营。众兵士闻令即列队离开。连魏进忠也不禁肃然起敬道:“久闻秦良玉治军严明,军容整肃,今日算是领教了。”

少冲终于鼓起勇气追上秦大将军的马队,叫道:“马夫人,我也要上战场,你带上我吧。”

秦良玉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你还小,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罢整装上马,竟不理会少冲。

秦氏兄弟各朝丘乘云吐了口唾痰,恨恨而去。丘乘云安然度过危机,倒也坦然相受。

过了会儿魏进忠也带着一众太监离开。

待魏进忠等人走后,客栈上下立收拾打扫,清点损失,客栈老板遭此一劫,自是一番哀叹。

少冲开房进屋,见灵儿已穿好衣服。

灵儿道:“刚才外面好吵,似乎有人打架,没伤到你吧?”

少冲收起盘缠,道:“没有。咱们走吧。”

灵儿道:“上哪儿去啊?”

少冲道:“我先送你回华山。”

灵儿道:“武当派真机子道长召集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掌门人于七月十二聚会武当,商议武林大事。大师兄叫我和二师兄石宝寨事后,尽快赶到武当会齐。可是二师兄他……”她虽讨厌丁向北,毕竟师兄妹一场,蓦然提及不禁有些恻然。

少冲心想:“那年真机子这臭道士也曾召集各大门派掌门商议对会我师父,师父明知是鸿门宴,当然没有去,后来师父还是死在他手中。这次声势更大,不知又是对付什么人。苏姑娘也在武当,我若去武当便可再见到她了。”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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