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 2)
他还有个一定要去的地方——他曾经的“家”。
几经确认,他来到记忆里宽敞的大院前,时间太久,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能够找到位置也是全部得益于鸟类优秀的定位能力,然而当他抬头望去,还是不免感到怀疑。
记忆里的院子变成了高层写字楼,不知道是不是玻璃幕墙的光污染太严重,墨团一抬头,就觉得头晕目眩,连东南西北都要找不到了。
非但如此,他来的时间不巧,正赶上写字楼里的人下班,楼里呼啦出来一大片人,几乎每个人都要对路边出现忽然出现的漂亮少年予以侧目,甚至有偷偷掏出手机拍照。
墨团第一时间里没有动,因为他腿有点发软,然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想要上前搭话了。
在即将被包围的紧要关头,他的手机响了。
墨团浑身一震,忽然有了力气,拔腿就跑。
二十公里外,周单肖无语望天:“哥,别打了,一路了人家都没接过,你确定他在这里?他既然连身份证都没有,怎么可能坐飞机来首都啊?”
“别说话,吵死了。”
陆横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周单肖见他看的那么认真,也伸头过去一看,屏幕上一个小红点缓缓挪动。
“靠,定位啊,陆哥你玩得够阴的啊。”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像我是个变态似的。”
周单肖皮笑肉不笑:“是是是,人家逃跑都不忘带着你送的手机,一定是不舍得忘记你啦。”
“不在手机上。”陆横忽然道。
“终身定位道具,八年前我在黑市里拍的那个,已经给他用掉了。”
周单肖嘴角一抽。
妈、妈的,更加变态了。
墨团在马路上窜来窜去,一路红灯加车鸣,等停下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低矮的巷口,四合院里传来的欢笑,巷子深处有人类孩童的欢声笑语传过来。
墨团不由自主就走进了巷子。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蹲在四合院门口,用小木棍戳着水泥地上一条干得快要失水的蚯蚓,其中有个男孩把蚯蚓挑起来,跑进院里,将蚯蚓放到花盆上,开始给它浇水。
墨团想起,他以前也是这样,半死不活地趴在沙地上,被人类捡回去,喂了水,又喂了硬邦邦的小米粒。
他那时候太小了,羽毛都没长全,咽不下生的小米,快饿死的时候,那个人类终于知道煮烂了,用勺子尖一点一点喂他。
那个人类住的院子对一只幼鸟来说很高很大,大到墨团也难以记得自己是在哪个花盆上拥有了一个漂亮的纸盒当窝,那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小小的花盆,温暖的手掌心,曾经是他唯一的家。
太阳落山了,巷子里的四合院缓缓落锁,墨团站在巷口,孤单的身影越拉越长。
他缓缓靠着墙蹲下来。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并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他记忆中的东西已经被连根拔起,被废弃,被人类的机器夷平,并在那之上建起了参天巨物,他所拥有的,都和记忆一样,被深埋在地基底下,永远见不得光。
而且退一万步讲,那个人类丢下他离开的时候,那里就不再是他的家了。
“咕噜噜——”
墨团捂着肚子,叼着手机找了一天一夜,他现在饿了。
墨团又累又饿又困,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为什么要,带着那么沉的手机飞呢?人类给的东西他才没有很喜欢,才没有。
想着想着,他的意识越发模糊,朦胧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要离开地面。
为什么……手机不能自己飞呢……
如果它也长上翅膀跟在我身后一起飞的话……
啊……飞起来了……手机……手机掉下去了!
墨团猝然睁开眼,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那失重感是……
陆横的脸忽然放大,墨团一惊,慌忙躲闪,才发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以一种要被丢下油锅的横抱姿势,墨团非常慌乱,手脚都无处安放,像一只八爪鱼在陆横怀里爬来爬去。
啪嗒一声,手机彻底掉下去了。
“……”
陆横低头看了眼地上布满裂痕的手机,很显然,这全损风格的外壳不是摔这一次就能形成的,不知道墨团消失的这阵子他的手机受到了什么的待遇。
“愣着干什么,快捡起来。”
陆横一出声,墨团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类,不高不矮的样子,带着副黑框眼镜,长得也不出众,看着像个普通的坏蛋。
周单肖一把抓起手机,啧啧称奇:“这是举着手机去叙利亚当战地记者了吗?”
“你拿着,离我远点。”
“哥,不带这样的啊,这才投奔你一天你就开始嫌弃你的好兄弟,太不仗义了。”
墨团从陆横的肩膀后探出头来看他,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惶恐和好奇,对方忽然就没了话。
“妈的虐狗,给钱我也不过去…”周单肖缀在后面嘟囔着。
“我们去哪?”墨团望着地平线外,夕阳已经落尽了它最后一丝余晖。
陆横抱着他,步伐稳健。
因为迟迟没得到回答,他轻轻拽了一下陆横的衣领,来表达他的不满。
“你怎么又不跑了?”陆横忽然问。
墨团苦恼:“不知道往哪里跑。”
“那就好。”陆横轻笑一声:“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很苦恼,我没有想出怎么才能留下你,你自己愿意配合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吹来的风传过周单肖的喃喃:“妈的,装什么清纯,‘没有想出怎么才能留下你~~’,你丫的向来都是直接来硬的……”
陆横权当听不见,“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看着对什么都很好奇,又没什么兴趣爱好——你来这里是不是想找什么东西?”
墨团沉默了一会儿,“我本来想住在这里。”
“你在这里有房子?”
墨团摇摇头,曾经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写字楼,但巷子里的小院看上去也还不错,但那终究只是相似,并不真正属于他。
“可以买一个。”墨团说。
“那下次给你买一个。”
“那里是二环边上,你们这些资本主义当代大恶人。”追上来的周单肖道。
墨团吓得把头缩了回去,小声问:“他是谁?”
“一个路人。”
“??你才路人呢!”
“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以前我家就在这里。”墨团忽然道。
两人俱是一愣。
“你家不是在大山里吗?陆哥说他从唐古拉山的山缝里把你挖出来的——你别告诉我你也是富二代下来体验生活!”周单肖一脸抵触:“我真是够够的了!”
“他怎么了?”墨团又问。
“仇富心理外加穷逼综合症。”陆横道:“别学他,赚了就花,赚得那么少,花得还那么快。”
“妈的老子那是还房贷!老子房贷七十年!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哦。”陆横面无表情:“不懂。”
周单肖抓狂地走掉了。
等人走远了,陆横接着刚才的问,“你以前家在这边?”
“很久以前。”墨团小声说。
“有多久?”
墨团伸出手指比了个“二”。
二十年。
但陆横不知道怎么理解的,他低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山里那栋楼不是你的吗?”
“不是,是前辈借给我暂时落脚的地方。”
“住了多久?”
墨团又比了个“二”。
还是二十年。
“好吧,但现在你的家庭地址变了,别呆在这里怀旧了,飞机还在等我们,再不走要被机场警告了。”
“变成……哪里?”
“我家。”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墨团语气执拗:“我才不住你家。”
他又胆怯了,没有下山之前,他很难想象自己会把信任和畏惧这两种难以相容的情绪放在同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