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迫嫁(二)2(2 / 2)
早知道便换双威风些的靴子来。
“您说您也是,那御花园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余庆三下两下将锦袍叠好,弄得满手是褐色血迹:“何必在这种时候巴巴地赶着去!”
谢川流抬眼,余庆登时不敢说话了,噌噌噌退到后边将暗卫们送来的信报递给他,然后乖顺安静地假装自己是堆忘了收的瓜子壳。
偏殿里日光沉沉,只有炭炉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谢川流垂眼看着手中的信报,貌似不经意地问:“贺氏那边反应如何。”
“哎呀,亲儿子半死,皇后娘娘肯定就是哭呀!”余庆立即像个被打翻了的话匣子:“只是可怜了那个古家姑娘——皇后娘娘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点了她给二殿下冲喜!”
冲喜?
小太监絮絮叨叨地叠袍子,没注意到他家侯爷的脸色,兀自说道:“后日就要完婚,也不知道干什么非要这么着急,只怕回头二殿下没了,古家姑娘还得跟着殉……嗳?!侯爷?!”
余庆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极强的寒意,他回过头来见到谢川流的神色,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小太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此刻的谢侯爷实在太过骇人——他半边英俊的脸浸在极暗的光影里,安静得就像个俊美的阎王。
“有意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没入谢川流深黑难测的眼:“这一套玩了许多年,怎么还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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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夕阳光辉照满了护国寺的后山,将客居小院照成一片灿烂。
古朴的拱形门洞下,苍松翠柏为衬,一身淡粉色纱衣的美人眼带希冀,再次递出了拜帖:“还请小师父代为通传。”
“您都等了半个时辰了,别再等啦。”小沙弥脸色发红,有点为难:“青容居士在此隐居十年,是从不见外客的!”
山风如水,拂动古嫣微微散乱的鬓发,她话音一顿:“青容居士,是我母亲。”
小沙弥瞪大了眼,啊地一声,没再说什么。一刻钟后,古嫣终于被请进了这小小的院落。
那人就坐在石桌旁,麻衣僧帽,从容平和。古嫣进来时她正在摆粗陶茶碗,古旧的茶壶里倒出一道夕阳。
古嫣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她六岁起就再没见过的母亲。
她老了。
眼中寂静如死,身形枯如槁木,唯独那身僧袍下的美人骨还昭彰着她往日的风姿。
青容居士闻声回眸,在看到古嫣时先是一怔,继而蹙眉向石桌一邀:“坐。”
古嫣没有动,因为她看懂了母亲眼中的嫌恶。
在这个院落的门被推开之前,古嫣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她今日受了天大的委屈,天知道她有多么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但是不能。
她得撑着古家,直到最后一刻。
父亲早逝,住在护国寺里的母亲就是她最后的依靠,这些年她也做过很多猜测,为母亲为什么从不见她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
而此时此刻,不需多说一句话,古嫣就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母亲讨厌自己,仅此而已。
娇美的小少女走到桌边,却没有拿起那盏茶,飞快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知母亲在宫中有自己的门路,还请母亲……救我。”
青容听到“门路”二字,忽然笑了。就在落日前的这一刻,忽然间山风积聚,乌云大作,将夕阳最后的光辉吞没殆尽,也吞没了青容。
“若你当真想救两位兄长,答应了与二皇子的婚事便是。”青容淡声道:“他未必就死,你也未必殉葬。”
纵便古嫣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仍死死咬住下唇,不肯让泪水在青容面前落下来。
古嫣一忍再忍,转身想走,却终究压不下这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你……”她眼眸湿润,下唇泛起细微的抖:“你也觉得是我克死了父亲吗?”
青容背对着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宴宴。”这是青容一生中,唯一一次唤了女儿的小名:“你父枉死,不得往生,我一生寂寂,长伴青灯古佛……这都是因为你啊。”
天幕阴沉,山风骤起。古嫣再也忍受不住,咬着唇角跑下了山。
看着淡粉色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青容终于收回了目光。乌云中已落下细细雨丝,小院里走出了另一名老尼,打伞陪在青容身侧。
“何必对孩子说这么重的话?”老尼念了声佛:“给她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青容垂下眼眸,跛着脚去取小院角落的信鸽。她的腿早年受过伤,每到阴雨日便疼痛难忍。
“别再说这些。”信鸽落下一片灰色的羽毛,被她抬手接住:“时间不多了,去安排吧。”
古嫣一路从那小院中跑开,胸口如被千斤巨石压着,每喘一口气都如同被凌迟般艰难。父亲去世那年她只有六岁,当年大病一场,丢了所有孩童时期的记忆——
是哥哥们将那天的事告诉她的。
说是六岁的自己不住哭闹,磨着下人带着自己去见了远征归来的父亲。父女俩只见了一面,一向身体强健的父亲不知怎地,竟一下就病倒了,从发病到离世不过三日,就此离开了人世。
所以世人都说,是古家那个小阿嫣,克死了她的亲生父亲。
“所以母亲恨我,”她鼻头酸得要命,偏不肯哭:“觉得我是个孽障。”
细雨将鬓边的青丝打成湿黑的一缕,贴在瓷白的皮肤上。风将天地吹得簌簌作响,护国寺上唯一的希望也被断绝,这一刻,古嫣是真的走到了绝路。
她跌在轿前,阿锦似乎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可古嫣耳中只有尖锐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大哥重伤,二哥被擒……难道真的只有给二皇子殉葬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冰冷的雨水划过她的脸颊。
皇后想压断她的脊梁,母亲要断绝她的生路,整个京城都想看她零落成泥,粉身碎骨——
他们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将她埋在泥里,再嗤笑着在尸骨上玩笑践踏。
‘我是五军都督古方明的女儿。’她按住泥泞的地面,静静地想:‘……绝不能就此屈服。’
雨水划过面颊,如同湿湿的泪痕。古嫣朝着护国寺的山顶看了许久,最终收回了目光。
“我还有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美人缓缓将湿润的鬓发拂到而后,杏眼中闪过一点寒光:“阿锦,为我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