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寺(一)17(2 / 2)

“您为夫人做得也太多了,又是抢亲又是买点心的……”观叶咕哝:“便是外室娘子对主家老爷,也没您这么能倒贴!”

“谢外室”眼风一扫。

观叶立即闭嘴,将手里的纸伞双手奉上。

“外室娘子”在这边被属下絮絮叨叨,“家主老爷”却显然轻松很多。

古嫣站在护国寺南边的山脚下,掀开官道上马车的车帘,对着里面半躺着的憔悴男子嘱咐道:

“大哥,出了京城,你先去吴中。侯爷都着人打点好了,必无纰漏。明菀钱庄的凭票我也给你带了一些……”

“宴宴。”满脸病容的古家长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神情严肃:“你与谢侯爷的事,是真的?”

此人正是与二皇子同日受伤的古家大哥古松川,前些日古嫣之所以要进宫,也正是为了救他。

“是呀。”古嫣支吾了一句,打趣道:“大哥当日被困宫中,没喝上我的喜酒呢!”

“宴宴,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古松川身形瘦长,眉目清朗,是标准的文士长相。只是脸上不知怎地出了一些红疹,落下淡淡的印记来:

“二皇子遇刺当日我就在场,谢侯爷虽未亲自参与刺杀,但绝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你潜到他身边查父亲的事,这是与虎谋皮!”

古嫣眼中的笑容渐渐淡了,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了古松川的手腕:“大哥,是谢侯爷抢亲,不是我主动潜入侯府。”

古松川叹了口气。

“大哥知道,你我兄妹三人中,只有你见到了父亲临去前的模样。你想拼尽一切查清杀父之仇,大哥又何尝不想?”他抬起重伤无力的手臂,想轻轻捏捏妹妹的脸颊:“可人生辽阔,你还这么小,不该将一辈子都搭在怨恨中。”

古嫣垂着头,一字字说得很慢:“我回不了头了,大哥。”

古松川喉头一紧,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想抱抱他的小妹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陌生。

“那我再问你一句。”古松川枯瘦的手指捉住了古嫣的手腕:“阿锦是谁?”

古嫣倏忽抬头。

霎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结起来,山路上山风寂寂,好似一段说不出也不必说的实情。

“大哥既然这么问,想必就是都知道了。”古嫣美丽的眼眸变得冰冷起来,声音却打着颤。她拿起被子将他手腕盖住,又一点点抽回手来:“吴中是个好地方,大哥……便在那里等我,先不要回来了。”

古松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打从阿嫣嫁入侯府,她好像已经有什么地方开始变了。与其说她是沾染了谢侯爷的调调,还不如说是有了侯爷撑腰,终于开始慢慢做自己了。

“一路珍重,大哥。”古嫣放下车帘,对车夫道:“路上若有什么不平顺的,就找乌衔纸的人,他们自会料理。”

车夫连声应了,马车辘辘消失在山道尽头。

古嫣默默看着,忽然感到脸上凉凉的,这才惊觉山上竟然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带来的伞落在了兄长车上,只好提着杏黄色的裙摆冒雨走回山上去。

她边走边想,古松川最后留给自己的话。

“依照惯例,贺家虽然谋逆,但贺皇后毕竟已经是皇家人,本该是被留下一命的。但是阿嫣,你知道谢侯爷是如何处置她的吗?”

彼时,一向稳重的大哥,竟然是轻轻颤抖的。

“他抹杀了她。从此以后,千载青书之上,今上只有一个元后谢沐娴,至于贺皇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宴宴,纵便是皇后之尊,天家之威,在谢侯爷眼中也不过蝼蚁。那么你呢?”

“谢侯爷所图必不在小,他当真需要我们古家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亲家吗?若是不需要,他为什么又要娶你?难不成是为了情意?”

雨水渐大,打湿了她的衣衫。古嫣拂去脸颊上湿冷的雨水,嗅着静谧山间的青松味道,不由得自嘲地笑起来。

什么情意嘛。

谢侯爷抢亲之前只见过自己一面,哪来的什么情意?想来,应当也不是为了自己那三脚猫的医术,若不然,怎么“成亲”以来,侯爷一次也没召自己做过治疗?

在这背后,必有图谋。

侯爷也说了,他们不过是表面夫妻。

但。

宫变那日,他将自己从黑暗中捞出来的时候,明明心跳如擂鼓;抢亲那日,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

古嫣耳朵发着热,觉得说不出。

“等等!”她杏黄的衣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显得她原地跺脚的动作都有些狼狈可爱:“侯爷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将自己从那腌臜殿宇捞出来的时候,侯爷分明叫了一声“宴宴”!但这个名字本该只有家里人知道才是,连芍娘都不知道……

除了家人,她只告诉过一个人。

那就是护国寺里的陆银烟!

难道侯爷拷问了他?但侯爷拷问人家陆府公子……问自己小名干什么?!

转过山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袭暗紫色王袍,手持七十二骨油纸伞,正在山道上静静地等着她。

一霎时雨势骤大。

那人的纸伞抬起一个边沿,无数细碎的水珠唰然飘散,露出那人冷峻又英俊的眉眼,露出他专注看来的目光。

“左右无事。”谢川流闲庭信步般走来,目光却可疑地一闪,露出发红的耳朵:“来接你回家。”

就是这一刻,古嫣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荒谬,极其可笑,极其不可能的可能——

‘谢侯爷他,该不会是……心悦我吧。’

谢川流将她纳进伞下,淡声问:“同兄长聊些什么?”

古嫣正要作答,忽然瞟到他袖口沾染的一点血渍,霎时想起谢侯爷上午去做了什么。

‘不不不,’她立即在心里推翻了方才可笑的推论,脸现悲愤之色:‘侯爷如此反常,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他随时准备捅了我!’

谢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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