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1 / 2）

晚上是水莲院最热闹的时候，歌舞不断、管弦妖娆，灯火绵延不止，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热闹。欢笑哄闹、娇声软语，无一不是销魂。往日里，唐笑语隔三差五便要登台献舞，但如今她已是柳四的人了，便不用出去抛头露面了。</p>

石榴从小厨蒋拿了一叠金丝豆沙卷来，一大一小二人便盘腿坐在走廊的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p>

“姑娘，你欢喜四公子吗？”石榴的嘴塞的满满当当的，好奇地睁着眼。</p>

“呀……这个啊……”</p>

唐笑语素手托腮，衣袖如水似地从手肘上倾落下来。她望着屋檐外的夜幕与一天星河，喃喃道：“我欢喜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p>

她可没的选呀。</p>

石榴说：“可我觉得，四公子是个好人，他待姑娘你也是真心的。”</p>

唐笑语听着，便从袖中取出柳四所雕的那支木簪来。她用木簪迎着夜空，借着暗弱的星光，眯着眼瞧上头雕工粗糙的莲花。她想到白日里在柳四的手上见到的伤口，心里不由微微一动。</p>

“也许吧……”唐笑语托腮，慢吞吞说。</p>

她自小在水莲院长大，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有肥头大耳、粗鄙无礼的富商，亦有道貌岸然、满口君子的文人。那些个男人，无一不是对她殷勤有加、甜言蜜语，但她却从未对哪句爱慕之语动过心。</p>

身为浮萍，她不敢奢想富贵权势，也不期望能独得宠爱。她所愿所盼，不过是能攒够银钱，为自己赎身，然后安稳平和、无波无澜地度过这一生。</p>

至于柳四……</p>

兴许，他是真心的，不过谁又敢保证日后呢？在这水莲院里，唐笑语早见惯了情迁心变的男人，并不对衷情之事抱有希望。</p>

唐笑语将那支柳四亲手雕的木簪贴在颊边，轻轻磨蹭了一下，喃喃说：“这木簪子也不好看，却是温温润润的，摸起来也舒服……”</p>

石榴吃吃地笑了起来。</p>

夜色又深沉了些，不知为何，后院里忽然也热闹起来。几个今日本当休息的姑娘，竟都匆匆奔出了房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朝着燕妈妈的屋里去了。</p>

石榴远远瞧见了，她把最后一块豆沙卷塞入口中，含糊问：“怎么大家都往妈妈那里跑？莫非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是换做以往，定是叫姑娘你去……”</p>

唐笑语说：“横竖也不管我的事儿了。过了明日，我便是四公子的人了呀。”</p>

“也是！”石榴笑嘻嘻地，“姑娘，等你和四公子走了，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要忘了石榴呀！妈妈还指望着我能沾沾姑娘你的福气，日后大红大紫，和你一样呢！”</p>

唐笑语听了，噗嗤一声笑起来：“那我有空了，一定回来瞧你。”</p>

一大一小两个人，嬉笑了小半夜，这才姗姗入睡。</p>

***</p>

次日晚晨，笑语又是被石榴喊醒的。</p>

“婉婉姑娘来啦！”石榴趴在她床边，嘀咕着催起。</p>

唐笑语胡乱挥了两下手，抓着薄被坐起身。苏婉婉和她一块儿长大，唐笑语擅舞和琵琶，苏婉婉擅琴，二人关系亲近，笑语对她不见外，还在梳着头呢，就让苏婉婉进来坐下吃茶。</p>

苏婉婉生的素净清秀，不是什么夺目生辉的姿容，却如一株出水芙蓉似的。她喜欢穿淡色，今日便是一袭月白，打扮的清净素雅。</p>

“笑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谁来了？”苏婉婉做出神秘模样，压低声音说。</p>

“谁呀？”唐笑语并不在乎。</p>

在这江州的地界上，柳家就是最大的豪门望族。官职再高、名声再响，又有谁比的过柳家人呢？她对柳家的几位公子都熟识，因此也无所谓苏婉婉口中的人是谁。</p>

“是京城来的大人，姓蒋。”苏婉婉凑近了她，语气微微激动，“听妈妈说，那位蒋大人想要甄选两三个姐妹，送到京城去。这一去，就定是荣华富贵不离身了，如今姐姐妹妹都铆足了劲，想要露露脸呢。”</p>

唐笑语听着，轻轻“唔”了声，将头发松松挽起：“京城呀，那确实是个好地方。”</p>

一定是京中的某个官老爷想要个美妾，听闻水莲院的大名，这才特地差人来探听探听消息吧。</p>

苏婉婉见她一副不甚关心的模样，这才想起唐笑语如今已是柳四公子的人了。她用艳羡语气道：“笑笑，你是运气好，有四公子那样的良人怜爱。但整个水莲院余下的姐妹，又有谁能有你那样的运气呢？若是当真能被选中上京，那才叫改了命了。”</p>

唐笑语抿唇一笑，说：“婉婉，你模样出众，妈妈爱重你，你一定会被选上的。”</p>

她笑眼弯弯，两个浅浅梨涡在面颊浮现，清清甜甜的样子，仿佛能去夏日暑热。苏婉婉看着她的笑颜，也不由在心底暗暗惊艳。</p>

幸好，唐笑语已被柳四公子赎走了，要不然这次上京的机会，指不定要落在谁头上呢。</p>

这样想着，苏婉婉生怕唐笑语改了主意，又想舍柳四公子而上京去，便忙笑道：“笑笑，四公子对你衷情不渝，又是个才貌双全的贵公子。咱们贱籍女子，能有这样的归处，已是三辈子的福气，你可要好好与四公子过日子呀。”</p>

唐笑语听着，笑容略略淡了些。旋即，她点点头，当应下了。</p>

柳四公子确实是个翩翩君子，对于水莲院的大多数姑娘来说，嫁给他做妾是个上上之选，更何况是得他一句“娶为正妻、凤冠霞帔”的诺言呢？</p>

但唐笑语却始终觉得，还是自己为自己赎了身，自由地独身一人过活才更好些。她不敢将柳四公子的承诺当真，也不敢去想日后四公子安定下来娶了正室的模样。</p>

若是有的选，她不愿做个高门之妾。</p>

***</p>

那位京城来的蒋大人，连着在水莲院里逗留了两天，挑上了苏婉婉与另一个姑娘。这二人都是水莲院的佼佼者，能歌善舞，各有风姿。为了买下他们，银钱自是没少给，此外也给燕妈妈不少好处，令燕妈妈走路带风、满面笑意。</p>

不过，这一切都与唐笑语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是有些舍不得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苏婉婉——日后，苏婉婉在京城，而唐笑语在柳家。两人这一辈子，兴许都见不到了。唐笑语挤出时间也想与婉婉多说两句，但婉婉实在是忙于上京之事，没什么空搭理她。</p>

第三日的午后，唐笑语便要离开水莲院，去往柳家了。</p>

她的行李已收拾妥当，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她的家当，大多数都属于水莲院，她不能带走，最占地方的也不过是一把琵琶、几件舞衣罢了。但在最压箱底的地方，她偷藏了许多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银子，这是她日后生活的保障。</p>

从水莲院出去的姑娘，日后多半是见不到了。几个姐妹送别唐笑语，小石榴格外舍不得笑语，哭巴巴的模样，嚷着要多看一眼她家姑娘。</p>

柳四公子早就到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踌躇原地不敢上前。他冠衫齐整，秀气文雅的脸庞上氤着一抹微红，瞧着像是个初初与女子搭话的少年郎一般。</p>

“笑语姑娘，文轩来接你回家了。”柳四终于舍得挪腾开他脚下那方寸的土地，上前与唐笑语说话。他抬头瞧见自己仰慕之人就在跟前，脸不由地更红了，“未料到，笑语姑娘竟当真愿意……”顿了顿，便如只无头苍蝇似的，说起乱话来，“文轩如今是白身，又无家族依傍，不过一介普通书生……”</p>

看他这么语无伦次的样子，唐笑语便暗暗觉得好笑，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p> 柳四愣了下，红着耳垂退到一旁，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咱们先回家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