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_分节阅读_第72节(2 / 2)
他的独子郗岑,是由郗照一手带大,悉心教养。
是以郗声并不懂得该怎样教育孩子,也明白自己的不擅长。
所以他并不愿轻易插手郗归对郗如的种种安排,唯一愿意做的,不过是帮她费些陪伴的工夫罢了。
于是他指了指案上的田册,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阿回,你不要嫌伯父唠叨,我是真的担忧,所以才想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真的想好了?分田入籍之事,是非行不可吗?”
“伯父,你我其实都很清楚,若想破除世家大族对土地们的掌控,若想让北府军三万余名将士都能吃到平价的米粮,我们只能求助于这千千万万的农民佃户。”
“是我们仰仗这些百姓,而并非他们仰仗我们。”
“这些土地在世家大族们的手中,只会成为他们奢靡享乐和继续兼并的资本。可若是被分给了平民百姓,他们便会为了自身的饱暖,精心侍弄,好生栽培。”
“只要分给平民的土地足够多,那么,哪怕我们削减田税。收上来的粮米也将会是一笔极其可观的数目。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必为江北将士们的粮米感到忧心了。”
“伯父,永嘉南渡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数十年来,世家大族从来不肯停下他们兼并土地的脚步,以至于一批又一批的南下流民和无路可走的平民百姓,不得不依附他们而生存,或是卖身为奴,或是成为佃客,从此劳作终年,却只能为世家大族作嫁衣裳。”
“您熟读史书,一定比我更加清楚,后汉之时,豪强兼并,百姓失地,大族割据一方,朝廷政令不行。衰弱的朝廷被外戚宦官把持,既无兵马,又无钱财。一旦失去土地的平民百姓走投无路,揭竿而起,王朝顷刻之间就会走向毁灭。”
“伯父,如今的江左,与当日的后汉何其相似。当年董卓作乱,朝廷无可奈何,匈奴长驱入关,中原大地哀嚎遍野。如今世家大族各行其是,处处为难,而北秦却虎视眈眈,伺机南下。”
郗归看着郗声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道:“我们不能等到束手无策的那一天,再去亡羊补牢啊!”
郗声紧紧握着手中的名册,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才叹了口气,担忧地说道:“阿回,我担心你要面对太多太多的敌人,这太危险,也太激进了。你此前也曾说过,不能四面出击,不能树敌太多,不是吗?”
第114章 燎原
“今时不同往日。”郗归坚定地说道, “伯父,三吴的动乱已经发生,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江左如今这般模样,任何人都绝无可能在平民百姓和世家大族之间两边讨好, 左右逢源, 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对于世家的贪婪和自私, 您不会不清楚。我们若要保护那些可怜的百姓,若要保证北府军能够用有充足的粮草, 若想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收复二京、回到高平, 就必须对上那些世家大族。”
“人生天地之间, 无论想要获得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郗归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寥廓的天宇, “我们要想获取三吴的土地和粮米, 就必须争, 必须抢,必须团结下层百姓, 与那些世族为敌。”
“更何况, 那些土地, 本就该属于辛苦劳作的百姓们。”
郗声知道郗归说得有理,可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激进。
他知道自己是过时的人,已然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可他还是担心如此这般的冒进之举,会引发什么意想不到的差错。
于是他犹豫着提醒道:“这件事情, 必须同时在徐州和三吴进行吗?”
“伯父, 您知道的,桓阳从前虽组织过土断, 但却并不彻底。徐州境内,不少郡县仍有黄册白册之分。单是京口、晋陵一带,就因侨立兖、幽诸州的缘故,尚有不少持白籍户口的百姓。”
“南人以黄册入籍,侨人以白册暂居,本是南渡之初的权宜之计。可几十年过去了,侨姓百姓与土著居民都已是江左世世代代的子民。为什么侨人却仍能因为上了白册的缘故,不用承担调役呢?”
“长此以往,黄册百姓又安能没有不平之心?”
当年桓阳土断,即是为了缓解黄、白二籍百姓之间的矛盾,以实际居住地确定户口。
郗声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好政策。
可再好的政策,只要触碰到人的利益,就总会在落地实施的过程中受阻。
昔年土断之时,郗声虽已离开徐州刺史之任,却还是听到了不少消息,知道江左各地都对此颇有异议,简直称得上风波迭起。
吴人额手称庆,侨人联名上书,一朝朝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唱了个锣鼓喧天。
到了后来,甚至有已然身居陋巷的没落士族子弟,为了不失去仅有的能够为人称道的南来世家身份,悲愤地蹈海而死。
郗声至今仍旧记得,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台城,变得多么地喧嚷哗噪。
那些平日里或是软弱不堪、或是自诩名士的人物,那一日,竟然全都物伤其类,为了这所谓侨人的面子而争得面红耳赤,一发不可开交。
郗声想到这里,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青、冀诸州的治所虽在京口、晋陵一带,可真要论起来,却并不属于徐州的管辖范围。阿回,我虽是徐、兖二州刺史,可却不能对其余几个侨置的州郡指手画脚,我们并没有权力为他们治下的百姓重新划定户口。”
“我们还没有做,怎么知道不能呢?”郗归轻笑一声,指出了一个醒目的事实,“徐州早已减税至什二之数,可青、冀四州辖下的十多个郡却还维持着什七的田税,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有这么个大前提在,想必百姓们一定会支持我们重新分田入籍的。”
“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有北府军在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反对都不过是虚张声势,做不了数的。”
类似的话语郗声已经听过很多次,可他却仍是担忧:“阿回,摊子铺得太大了,我怕你会左支右绌、力有不逮啊。”
郗归却并不担心这点:“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彻底底,让此事如同烈火燎原一般地铺展开来。趁着这个机会,在徐州全境和吴地三郡统一入籍、分田二事的标准,彻底将规矩定好,给北府军建立起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以免哪个地方再因不平之心而生动乱。”
“您说摊子铺得太大,怕我会力有不逮。可是伯父,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滚滚的波涛裹挟着我们,我们只有不断确立分田的新目标,才能真正长久地团结起那些底层的百姓和北府军的将士,他们才会永远保持充足的干劲。”
“人都会为自己而战的,分田不会拖垮我们的力量,反倒会使我们凝聚更多的民心。”
“再说了,一旦各地同时施行分田入籍之事,世家大族们一定会各顾各的利益,恨不得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此一来,他们就再也不能板结一块、齐心协力地来对付我们了。”
郗声知道,若论辩才,他是永远都比不过郗归的。
更何况,这一年多来的事实也证明,郗归的决策纵使激进,却总会取得好的效果。
既然如此,他不再多劝,只深深地看了郗归一眼,默认了此事。
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回,你真的准备好,同时迎接来自侨、吴二姓世族和北秦大军的挑战了吗?”
“您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郗归笑着说道,神情坚毅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