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_分节阅读_第116节(1 / 2)
那道没有来得及送出的诏令, 只能成为被复仇者活命的筹码, 再也不是主动送出的进献了。
京口,郗归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 又缓缓将之放在案上。
茶盏与几案接触的清脆响声, 像是撞在了她的心上。
她努力做到面不改色, 以尽可能平静地语气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南烛微微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一夜之间,建康、京口,乃至整个徐、扬二州,都传起了这样的讯息。百姓们口口声声说着寿春失守之事, 为郎君的牺牲而悲痛不已。街巷之间, 甚至已有百姓自发地为牺牲的将士素服送终。”
郗归用力闭了闭眼:“北府军士气如何?可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京口民心又如何?”
南烛的眼圈有些红:“将士们悲痛异常,徐州百姓亦无不惊痛, 民兵群情踊跃,争相请战。”
郗归接着问道:“流言只说了兄长,却未提及刘坚?”
南烛略顿了顿,回忆之后,确凿地答道:“是。”
郗归抿了抿唇,一边按揉额角,一边琢磨着这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这流言本就来得异常,更何况,以刘坚的性情,真要到了城破人亡的危急时刻,必会身先士卒,与寿春共存亡。他也是这几年江北抗胡的得力战将,不至于寂寂无名,流言怎会不提及他的姓名呢?”
“您的意思是?”南烛因郗归的提问而冷静了几分,开始琢磨这道传言的异常之处。
郗归深吸几口气,让思绪尽可能地冷静下来:“朱庠那边可有传信过来?”
“并未。”南烛沉吟着开口,“迟眉已救出了朱庠的家人,算时间,谢小将军也该到洛涧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朱庠已经开始反攻北秦了。”
这朱庠原是襄阳的守将、桓氏的部下,当年北秦派出三路大军攻打襄阳,桓氏却做出了“全重江南、轻戍江北、移驻上明”的决策,以至于远在江北的襄阳,在敌军围城的情况下,无法得到有力的支援,最终于一年之后,被北秦军队攻破,守将朱庠也因此被劝降。
朱庠当日审时度势,保留了襄阳守军残余的实力,可却一直无法在北秦军中得到真正的重用,内心更因身为军旅之人,未能保家卫国,却叛投敌营而深感煎熬。
郗归瞅准时机,派人乔装行商,逐渐与朱庠之母韩氏建立了联系,又进一步因韩氏的引荐而与朱庠会面,议定了南北大战中反戈一击的策略。
“当日北秦七万步骑兵急攻襄阳,但求速胜,可朱庠却能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坚持了一年之久,甚至屡屡取胜,可见并非不娴兵法将略之人。”郗归轻轻敲击着几案,“如今这流言来势汹汹,恐怕是北秦人故意要乱我军心。可真要细论起来,这消息又传得没头没尾、不尽不实,完全经不起推敲,想必是朱庠借了北秦人的手,在给我们报信。”
“报信?您的意思是?”
“何冲、谢墨两路增兵,前线还有火器营在,峡山口是天险,就算真到了无路可走之时,将士们也可炸山拒敌,寿春绝不可能大败至此。”郗归越说越笃定,“着人密切留意来自梁郡的消息,反攻只怕已经开始了。如今这传闻,不过是北秦人故意为之,朱庠又借此报讯罢了。”
郗归沉声发出一道道吩咐,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此外,让各地好生安抚辖下军民,讲明利害,勿因恐慌生乱。”
说到这里,她的音调陡然提高了几分:“再好生去查,这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的?何以扩散得如此之快?难道我北府军治下,对小道消息的防守竟粗疏至此,随便什么人都能凭着这种没头没尾的消息来扰乱军心吗?”
南烛领命而去,在门口与急冲冲跑来的郗如撞了个正着。
郗如头发都未梳好,便一路跑来,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着急地问道:“姑母,寿春果真大败了吗?父亲真的战死了吗?那些将士们又如何了?潘可和薛蓝,她们也牺牲了吗?”
郗如跑得气喘吁吁,南星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可郗如的眼睛却仍紧紧地看向郗归,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郗归已经恢复了与往常一贯的冷静,“前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我不能根据这些无法判断来源的传闻来回答你。”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相信我们的将士,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钢铁般的意志、保家卫国的强烈愿望,绝不至于短短几日之内,便于胡虏的冲击之下溃败,数万人都战死在寿春。”
郗如因这话而长舒了一口气,可却仍觉不安:“可是,可是——”
“我要回建康一趟,你可要与我同去?”郗归打断了郗如的支吾,目光移向屋中那把被妥善放置的、曾经属于郗岑的宝剑——复。
“建康?”
“是的,建康。”郗归走上前去,抚摸着“复”的花纹,“这消息传得满城皆是,你母亲一定非常伤心,回去吧,好好宽慰宽慰她,前线真正的战报还未传来,目前的一切消息都做不得准,你好好陪陪她,让她不要过于伤心。”
郗归上一次去建康,还是太昌四年。
那时孙志之乱刚刚爆发,整个建康人心惶惶,北府军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出征,一举拿下了三吴之地。
两年多过去了,即便封郗归为都督的诏令颁下时,她也未曾踏足建康——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必要。
可是今日,她不得不去那儿,斩断一些关系,扫除一些障碍,以便那些有眼无珠的鼠目寸光之人,能够从中得到震慑,好生思量思量得罪北府军的后果,再不敢轻易出手。
侍从们去准备车马护卫,郗如跑回屋收拾东西,郗归则是去了郗声的书房。
书房依旧昏暗。
因为眼疾的缘故,郗声并不喜欢太亮的光,以至于烛火似乎永远都不能完成照亮这间屋子。
正如他因亲人接连逝世而一点点变暗的心房,就算此后的生活再痛快、再欢欣,也不能遮掩那一隅的灰暗。
昏暗的灯火之中,银白色的头发显得分外醒目。
这颜色令郗归心中骤然一紧,痛意随之而生。
她快步上前,跪坐在郗声身边,这才发现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佩。
那玉佩上的丝络很是陈旧,显然是一件旧物。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郗声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一隅的沉默,“当年,你父亲便是因寿春之败,而病重吐血,郁郁而亡。”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子胤,子胤他——”郗声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颓然捂住了自己带泪的双眼。
冬天要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树叶随着凛风飘落,发出簌簌的声响。
侍从们正在打理庭院,清扫的声音衬得屋中愈发冷寂。
郗归听到自己说:“伯父,前线并无确切的消息传来,这些都做不得数的。”
可郗声并未因此而受到多少安慰:“我心里有数。”
他缓缓摇头,语气很是无奈;“寿春,太危险了,可那是子胤自己的选择,也是他身为高平郗氏的子弟,应该尽到的责任。”
“我只是忍不住担心。”郗声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自从大军出发,我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了,又是噩梦连连。阿回,我梦到你父亲问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的独子,梦到子胤浑身是血甚至肢体不全地向我告别,还会梦到北秦军队长驱直入,梦到江左生灵涂炭,而我们,再也没有北伐中原、收复二京的那一天机会了。阿回,我真的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