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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洄坐起来,接过那只和大花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偶,猫咪身上的血迹被洗掉了,毛毛也吹干了,只有肚子上还留着那个被铁钉穿过的小洞。
裴溪洄抱着它又要落泪:“我哥让你给我看的吗?”
“对啊,靳哥特意交代的,怕你不信大花没有死,让我把它洗干净后拿给你看呢。”
豹子坐近一些,用手帕帮他擦拭脸上的泪:“你茶社的其他猫也没事,靳哥让人把它们保护起来了,茶社关门了,你那个徒弟搬去酒店住了,有两个保镖陪着他。”
裴溪洄眼圈红红的:“这都是我哥安排的吗?”
大豹点点头。
“什么时候安排的呢?”
“你昏迷的时候。”
裴溪洄心里难受极了:“我出事他一定很慌,那么慌还能帮我安排那么多事,可他一出事我就全乱了,什么都干不下去。”
“害,他和你不一样啊。”
大豹张开手臂,让裴溪洄把脸靠在自己肩上,学着靳寒哄弟弟的样子拍着他后背。
“你是做弟弟的,他是做哥哥的,做哥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谁乱了他都不能乱,他是你的顶天柱,他倒了,一切磨难都要压在你头上的。”
裴溪洄呜咽一声,露出像小狗一样心碎的表情。
老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洄,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感情,已经有些病态了,像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一样。”
裴溪洄在大豹肩上抬起脸来,看了裴听寺一眼,那是和从前全然不同的,冷漠到骨子里的眼神。
“豹哥,你出去一下。”
他看着裴听寺,却是对大豹说话。
大豹看看他,又看看裴听寺,把床头的呼叫铃扯过来放在裴溪洄手里,“有事随时按铃。”
裴溪洄靠坐在床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撩起薄薄的眼皮睨着裴听寺。
父子俩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沉默无声地对峙。
最终还是裴听寺先败下阵来:“你对我有敌意,我知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哥。”
裴溪洄的眼神冷得像把刀:“你知道你和我哥的区别在哪儿吗?”
“你说。”
“我哥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从来不会随意点评,而你根本不懂我和他之间是怎样一种感情,却总想劝我改邪归正,他是面冷心善,你才是真的冷血无情。”
裴听寺被他说中,怔愣片刻,随后低下头:“确实,你性格里的良善遗传自你母亲,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小洄,我做了十多年雇佣兵,如果心不硬,早死八百回了。”
“但我的生活不是你的战场!我哥也不是你的敌人!”
裴溪洄眼睛里满是破碎的光:“你三年前登岛时就想把我带走,发现无法跟他对抗才偃旗息鼓,但你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他明知道你要和他抢孩子,还同意你留在岛上吗?因为他没有爸妈疼爱,他想我有个爸爸!他想多一个人像他那样爱我!”
“但是你呢?”
裴溪洄因为激动颤抖起来,哑声问他:“你对他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激,你不管他十四岁自己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的孩子拉扯大,你不管他这么多年为了养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对我做的一切在你眼里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你不放过任何把我从他身边带走的机会,哪怕是现在,他流那么血跑出去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你还在劝我离开他!”
裴溪洄现在想来心底都是一阵后怕。
如果靳寒不是靳寒,只是个无权无势寂寂无名,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哥哥,那以裴听寺的手段,早在三年前就可以把自己从他手里抢走。
到时候哥哥找不到他,见不到他,养了十八年的孩子被亲生父亲说带走就带走了,他还怎么活?
“我没想把你从他手里抢走!”裴听寺猛地站起来,急忙为自己分辨:“三年前我就和他签过协议,在扫清大K的所有余党之前,我如果敢擅自带你离岛,他会杀了我!”
裴溪洄眉头皱起:“大K是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听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下子醒过神来:“你别问了,我不能说。”
“连你都不能说吗?”
裴听寺讪讪地坐下:“在教育理念上,我和靳寒存在诸多分歧,只有这一件事,我和他保持高度一致,知道或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枫岛不是牢笼,而是你的安全屋。”
“我从没想过把你抢走,他不会放手,你也不会同意,我只是想偶尔带你出去玩一玩,逛一逛,看看外面的世界,分出一些心思到别的事上,不要把他当做你生活的重心和信仰,因为……爸爸当年就是这样爱着你的妈妈……”
裴溪洄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你以前……”
裴听寺笑起来:“很难想象吧,像我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也会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
“你妈妈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命和一切。”
“她死后,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要肩负起父亲的责任,把你好好养大,但我根本做不到,仇恨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执念,我看着你的眼睛就会想起你妈妈最后一刻躺在我怀里的样子,我必须要为她报仇。”
裴溪洄听得眼眶湿润,收起满身张牙舞爪的戾气,张开手臂给父亲一个拥抱。
“可是我不是你,靳寒也不是妈妈……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太多你们那样惊险的事……”
“但天灾人祸又有谁能预料呢?”
裴听寺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很轻很轻地,捋过他耳边的碎发。
“即便你们一生无病无灾,但他比你大九岁,将来注定会走在你前面。我太知道信仰崩塌后万念俱灰的滋味了,我不想你有朝一日,也要忍受我受过的苦。”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此时此刻,抛开一切不谈,裴听寺爱护裴溪洄的心,和靳寒是一样的。
“可是爸爸,我不会受苦的。”
裴溪洄从他怀里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郑重地看着他:“我和我哥是用一条命活着的。”
“他不会走在我前面,他在我就在,他不在了,就没有任何事能把我打倒了,您明白吗?”
“你……”
裴听寺哑口无言,额间的沟壑展开,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明白,但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也没有立场去指责。
裴溪洄小的时候他没有养过一天,明知道孩子没有爸爸很可能活不下去,依旧狠心把他抛下。
那么现在裴溪洄自然也可以为自己的将来做主,而不考虑他这个感情并不深厚的父亲。
“我知道了。”裴听寺似是妥协一般,“你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也……保护好你哥。抱歉,我刚才的话有些欠妥,不该说他是变态。”
裴溪洄拿拳头在他肩上撞了一下:“我也要和你道歉,我刚才太凶了。”
黄药水里有助眠的成分,徐呈还在里面加了一些安眠药。
裴溪洄喝完不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他意识到自己的神志在逐渐涣散,但哥哥还没找到,他不能就这样睡去,临昏迷之前给老朋友打了一通求救电话:“小岛,你和深哥能不能来一趟枫岛,我哥丢了……”
电话还没挂断他就昏了过去。
即便吃了安眠药这一觉也没睡踏实。
他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噩梦,梦里很多模糊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血淋淋的回忆如同成群的飞蛾开始反扑,而他就是一顶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烛火。
他在梦里尖叫、哭喊、哀嚎、求救,可不管怎么样就是醒不过来。
身子变得很重很烫,感觉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断断续续传来熟悉的人声。
“小洄?醒醒小洄,我来了。”
“嗯……”裴溪洄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时一大包泪顺着两侧太阳穴滑落,泣不成声的哽咽混着他一声又一声痛苦凌乱的喘息,被一束垂落在脸上的长发掩住。
“好了别哭了,我们来了。”
一双带着温暖花香的手臂抄过他的后背,把他抱起来拥在怀里,花香来自那头柔软的长发,像母亲的裙摆般扫过他的面颊。
裴溪洄跟终于见到亲人的小朋友似的紧紧抱住他:“小岛,我哥不见了……”
“听说了,你把靳总气得离家出走了。”
“啪”一下,灯被打开。
裴溪洄被突然的强光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身形如山,个子极高,经过门框时往里低了下头,穿着很随意的黑背心,工装裤,裸露在外的两条手臂尤其强壮,能看到上面鼓胀的青筋,手里还拎着根半长的马鞭。
毋庸置疑这是个绝对性感的男人。
不是精心打理出来的帅气,而是一举一动间透出的野性和粗犷。
裴溪洄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叫人:“深哥。”
霍深一点头,走到床边,把他怀里的长发美人挖出来,往人嘴里塞了颗小药片。
“唔。”沈月岛都不知道嘴里是啥就“咕嘟”一声咽了,就着他的手大口喝水。
黑亮的长发从耳侧垂落,裴溪洄帮他挽上去,嘟嘟囔囔问:“怎么吃药了?”
“晕机。”霍深说。
“你们打哪来的啊?”
“草原上呗。”沈月岛终于喝完水,回答他,“你打电话前一秒我俩正打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