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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最终是什么结果,这对靳寒来说都太过残忍。

每年的7月16号,再往后倒四天,就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为什么要选在这一天呢?

因为九年前的这一天,靳寒买了第一条自己的船。

没人能明白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意味着他们以后不用再为钱发愁了,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可这好日子靳寒才过了几年啊?

裴溪洄出事那年靳寒二十九岁,只过过九年好日子,前面二十年没有一天不在受苦。

以前是因为他弟他爸妈,后来是因为裴溪洄。

他刚过上九年安稳生活,因为大K,因为裴听寺,因为裴溪洄,因为那些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的旧仇旧怨被夺走了。

凭什么啊?

裴溪洄想不明白。

凭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啊?

他到底哪里有罪让我去赎不行吗,能不能别再欺负我哥了。

这一针下去,50%的概率会把我变成傻子,没人能做得了决定,就来逼他。

裴听寺逼他,医生逼他,我也在逼他。

如果他签下同意书,最后真是那50%,我傻了一了百了,我哥要他怎么办?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弟弟,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下半辈子都要背负着把自己的孩子变成痴呆这样的罪责,活在阴影中吗?

裴溪洄恨不得把大K挖出来鞭尸。

就因为一条莫须有的传闻害了他妈妈,又来害他害他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没有,小洄,小洄,深呼吸,看着我。”靳寒抱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没有逼我,最后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被割掉的声带又回到喉咙里。

裴溪洄如获新生般呼出一口气:“我自己决定……抹掉记忆的吗?没有逼你来做吗?”

“嗯,我的宝宝很厉害,你比哥哥勇敢,也比哥哥坚强。”

做催眠的那天,裴溪洄被打了两支镇定剂,短暂地恢复神智。

他躺在后海别墅卧室的床上,周围围了一圈亲人朋友,大家都在哭,只有裴溪洄在笑。

他笑着和朋友说:“好啦别哭啦,来大家排好队一个个和我拥抱,告别,然后就出去吧,我要把时间留给我哥啦,如果我醒不过来,就让我哥把我的财产给你们分一分。”

夏三儿和陈佳慧都走了,最后房间里只有靳寒和老裴。

老裴跪在床下,向儿子忏悔。

裴溪洄没有看他,只淡淡地说了几句话:“你生了我却不养我,来找我却把危险带给我,到最后还要逼我哥来做这样的决定,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告别。”

裴听寺走了,房里只剩下靳寒。

他躺在床上,把裴溪洄抱在怀里,那可能是弟弟这辈子最后清醒的时刻,所以他录了一段视频。

三年后,视频被投影在古堡的天花板上,他们两个依旧躺在床上,看着视频中的自己。

裴溪洄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靳寒把他打理得很干净,看不出一点精神病人的邋遢和狼狈。

视频是从上往下对着床拍的,类似监控的角度。

裴溪洄苦中作乐:“哇!这么死亡的角度我哥依旧帅气。”

靳寒轻笑一声,搂紧他说:“这段视频我一次都没看过。”

视频里,靳寒在倒水,裴溪洄的目光追逐着他,说:“哥,我自己签字。”

靳寒没说话,裴溪洄又重复:“我自己签你听到没有啊!我不可能让你签的,最后是好了还是傻了都由我自己承担,和你没关系,不要摊到你身上。”

靳寒喂他喝了半杯水,躺到床上,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在嘴边亲吻,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崽崽,你也才过了九年好日子啊,哥真的舍不得……”

裴溪洄摇头:“不是九年。”

“我从五岁起就在过好日子了,遇到哥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过好日子,我很知足了。”

“小时候吃糠咽菜也叫好日子吗?”

“我吃糠咽菜过吗?我小时候吃过最差的饭都是包子,还是肉馅的,吃糠咽菜的一直都是你。”

“好不容易变好了,我们的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了,怎么会这样呢……”他把脸埋进哥哥怀里,抽噎着哀嚎,“哥,我不甘心,我答应过要陪你一辈子的……”

靳寒说:“这样也是一辈子啊,只是稍微有点短而已。”

“那我如果真的变成傻子了怎么办?”

他曾去养老院见过痴呆病人,口歪眼斜,大小便失控,身上是没擦干净的屎尿和饭菜油污,没有一点尊严,只是一坨还在苟延残喘的烂肉。

靳寒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低下头来,亲吻他消瘦干瘪的脸颊。

“如果真有那一天,哥就把你带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每天都把你打扮得干干净净帅气逼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哥的漂亮宝宝。”

“可我不想像傻子一样活着……”

裴溪洄哀求他,恳求他,希望他能找到第三个办法。

可靳寒也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对不起,哥没保护好你,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我们就睡一觉。”

“你想活,哥就陪你活,你撑不下去了,哥也会陪你走。”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能力改变它,我也不能帮你打败它,但我们还能打败自己。”

“别害怕,哥永远都在你身边。”

徐呈在外面敲门,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最后五分钟。

裴溪洄开始交代后事。

他说,如果真的是那50%,我们就选一个风景好的地方长眠。

不要墓地,那太小了,他跑不开,要在山顶盖一个房子,最好像海绵宝宝的菠萝堡那样的。

靳寒答应他:“哥给你盖一座漂亮的古堡。”

裴溪洄又说:“不要开窗,我不想外人看到我们,但我还想看星星。”

靳寒无所不能:“那就做一顶天窗好了,地址就选在南屏山顶。”

视频里,裴溪洄安静地在哥哥怀里睡去。

视频外,裴溪洄在靳寒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是他自己决定要抹除记忆,是他自己要一个没有窗户的漂亮古堡,可他把那些事忘记之后就全都不认了,甚至仅仅因为几根铁链就误会哥哥。

偏偏靳寒又一个字都不能解释,因为他和裴溪洄提起任何细节都可能唤起他可怕的记忆。

“南屏山顶是我们两个长眠的地方。”

“你和我离婚之后,它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埋骨地。”

靳寒吻着他的眼泪,声音比风还要柔软。

“我是个天性悲观的人,活了三十年,都没发觉人生有什么乐趣。我每一天都在熬,有你在,生活勉强算多姿多彩,你不在,就度日如年。”

“你和我提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医院的长廊里吊水,我当时就想,如果你真的和我过够了,过烦了,我就放你走,把你安顿好,然后一个人回到这座古堡里。”

到时候暮色四合,旷野寂静,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处,他会在弟弟的陪伴下,结束这段早在十三岁时就该了却的生命。

“我没有过够!怎么可能过够啊……我要赖你一辈子的……”

裴溪洄崩溃地哭喊着,抱着哥哥的手臂用力到青筋鼓起,眼泪成行滴在哥哥脸上,像一条条枷锁,锁住靳寒的灵魂和躯体。

视频里徐呈开始给他催眠,很长时间,靳寒就像一座雕塑般守在旁边。

催眠做完时徐呈告诉他:他累坏了,先让他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就知道结果了。

于是靳寒抱着裴溪洄睡了长长的一觉,第二天晨光漫天时,他起床帮弟弟洗脸刷牙,换上干净的衣服,床头柜上摆着一瓶足够两个人的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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