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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喝点儿水。”
充裕着灵气的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有些舒服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睁眼,仰首只能看到楚松风的下颚线。
“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熬药。”
他半抱着月照,让人靠在床头,不知从哪儿变出几个绵软的垫子给月照垫在身后,说完话,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留下月照坐在那里,脸上有些茫然,他,还没得及说话呢。
没过多久,楚松风就回来了,他照例坐到了窗边,将药递到月照嘴边:“喝吧,不烫。”
月照下意识地张嘴,一碗药就进了肚,然后楚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放了颗蜜饯,甜味将药的苦味压了进去,口齿留香。
月照抬眸,再看向楚松风,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困惑:“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因为我是专门来照顾你的人。”
楚松风不想提掌门,他觉得那人怪恶心的。
月照抿唇:“谢谢。”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楚松风真的对他挺好的,很体贴,自从他来了天剑宗之后,就再没有人这样了。
师父认为他年纪不小了,有意让他更坚强独立一些,师兄师姐们没养过孩子,根本就不会有照顾小孩的想法。
他生病时,都是自己待在洞府里,有丹药就吃丹药,没有就默默等着病自己好。
上一次被人照料,是五十年前,他解决完魔域封印震动后归来,他重伤倒在宗门前,越师兄把他抬了回来,喂药治伤。
身体还在沉睡着,意识却苏醒了一些,越青山去准备药材了,其他人忍不住在他的面前说起自己的担忧。
因为已经下了判断,他是治不好了,时日无多,所以他那些师兄师姐们更担忧的是他死之后天剑宗的未来。
“如今月照这样,以后可如何是好?”
“倒也还有办法,总归松风剑还在,有这神剑在,谁都能是流月仙尊。”
“数千年来,除了祖师爷,只有月照让这剑认了主。”
“有一就有二,月照也不过是出现的时机恰巧罢了,不说别人,我们当中,不就有好几位天资胜过他嘛。”
“如果松风剑不认我们,大不了我们多找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或许有人能入了神剑的眼缘呢。”
“这……松风剑还是月照的。”
“他也没几年活头了,我们只不过是在为大家考虑而已,大师兄,你说对吗?”
掌门温润的声音想起:“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是不愿意的,但我如今已经是掌门了,我需要为天剑门的以后考虑。”
“就是,月照性子好,便是他知道也不会生气的。”
“如果是他亲手帮助松风剑认新的主人,成功率想必还能更高。”
有人犹豫道:“他才从魔域封印那边回来。”
“如果外头的人知道了,也难免对我们多有指责。”
“修道之人谁信这些?能有人接过松风剑,继续守着魔域封印,他们一句话都不会有。也就是那些凡人对他感恩戴德,或许会说上几句罢了。”
“到底是件招惹骂名的事。”
“凡人命短,记性也差,过个三四十年的,什么流月仙尊,谁也记不住。”
“这倒是,等过个几十年,这事就没人在意了。”
“我……”
“师妹,修道之人,如何这般优弱寡断,又不是我们害了月照,我们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这样一来,谁都能有成为松风剑主人的可能。”
“这可是我们天剑宗历代守护的神剑,难得你没想过?”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再醒来,是掌门关切的眼神,众位师姐师姐们也守在他身边。
“月照,你没事就太好了,可担心死我了。”
“你钟师妹可是为此哭了好几次。”
“哎呀,幸好小月照醒了,不然她的眼泪都能把我们淹没了。”
“要我说,这事就不该月照一个人去,你们这些师兄师姐真的的。”
一位师姐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一位师兄忙举手道:“这不是我们实力太弱了嘛。”
“月照啊,这次是师兄的错,以后师兄一定好好修炼,下次就不让我们的月照去了。”
“对对对,月照你疼不疼啊?”
年纪小些的师弟一头扎进月照怀里:“月照师兄你没事就好了,等我好了,我们去洛河玩。”
“月照……”
“月照……”
大家关心地围在月照身边,因为月照的苏醒而露-出笑容。
月照想,之前大概是魔族的招数,想要迷惑他的心智,让他与众位同门们反目。
他也露-出了微笑:“嗯,我没事。”
后来的日子里,每日他这儿都围满了人,可靠的师兄、温柔的师姐、贪玩的师弟、可爱的师妹。
一日复一日,突然,他猛然发现,好久好久没有人来了。
始终还来的只有给他疗养身体的越青山,提起那些人,越青山沉默,又道:“别想他们来,自己过得开心点儿吧。”
“他们都很开心,忙着到处玩呢。”
也好,也好,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不来他这儿也正常,所有人都很开心,开心就好,就好……
他的实力不断衰退,他越来越弱了,昔日攒下的东西也都没剩什么了。他向来是个大方的人,总是乐意把珍贵的武器灵植往外送,反正他也不缺。不过那是在他还好的时候,现在,他不能再凭借实力去外头寻觅回更多了。
就连被他当做弟弟一样照顾多年的燕成辉也嫌弃了,叫他不要再浪费东西了,都好好留着,留着……给他。
燕成辉说完又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月照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家人死得早,我不怎么会说话。
月照懒得理他了,挥手赶走了人。
此时,他才明白,当日不是幻觉,只不过是他们敞开了心扉,说了内心的实话。
其实他们说得也对,又不是他们害得自己,他是怪不到他们身上的,只是……心好冷啊,冷到了心里。
他有时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天下之大,芸芸众生,无人在乎,刚开始时,凡间总响着他的名字,百姓的愿力流入他的身体,会让他暖暖的,更舒服一些。
后来,再没有了。
弱小的魔族混进人群里,初时,大家喊打喊杀,后面,变成了同情,变成了理解,变成了维护。
他们是善良的,只是出生在魔族而已啊,他们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月照去过十几次凡间,刚开始,他杀死那些魔族时,人人拍手叫好。
最后一次去,是四十四年前。
他举剑,有凡人挡在了魔族的身前,憎恨的眼神像是刀一样刺人:“你是流月仙尊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你有没有感同身受地想过他们,他们是魔族,但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甚至还帮助过我们。”
“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杀他。”
“我看,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刚开始是沉默的,到了后面,周围的凡人也纷纷说道:“是啊,虽然是魔族,但他并没有做错。”
“仙尊是否过于无情了。”
“我看他根本就没有感情,成天只知道杀杀杀。”
“小凡多好啊,虽然是魔族,但他可没害过人,还帮了我们不少,不像是那些什么仙人,平常见不到人影,一到时候就出来了……”
“流月仙尊杀了那么多魔,小凡可从来没有恨过他,他倒好,一来就要杀人。”
看,不过四十年,众人口中的话就变了个模样,不同于之前,被视为救世主的月照,现在成了个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的魔头。
月照收回来剑,走了,他没有再看一眼,因为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连看上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回来之后,他常抱着剑呆坐于屋中:“从始至终,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啊。”
他拒绝越青山给他治病了,越青山是个好人,以前大家都说他是个呆子,月照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他知道了,呆子才是真正纯粹的人,越青山想做个好大夫,仅此而已,医者仁心被他挂于心间,要说他对月照有很深的感情?那是没有的,只是基于大夫的仁心和呆子的正义心。
越青山看不惯的人、看不惯的事,他要说,月照不想他再说了,自己要死了,越青山为了他招惹了旁人的仇恨可如何是好。
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不值得。
楚松风对着他笑了笑,冷硬的脸上,笑容像是被强行扯出来的一样,一看就是不常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