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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彼赞赏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看。她用很慢的动作把手枪拆成零件,告诉他关键的滑扣在哪里,保险在哪里。面对敌人,可以拆散手枪使他们缴械。
马克思记得很认真。
那颗黄色的星星漂浮在他身边,滴落最后一滴血色。
营地虽然已经被自己人全面占领,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轰炸,艾彼本身也不是军方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去向,她直接往树林深处走去,带着马克思向城市的方向前行。
背后的车队绵延数里,千足虫残肢般再也无法前进,高耸的黑烟飘荡方向和树林相反,与艾彼渐渐拉开距离。
树林的路面还算平坦,因为只是人工种植用来砍伐的,不适宜动物生存,所以见不到任何野兽。雨后的蘑菇很多,艾彼一路上捡了不少,只是有备无患,现在谁也不知道下一顿饭是什么。
林中一团小小火光进入视野,艾彼和马克思走过去,不到十个犹太人围着火堆坐着。夜里太冷,他们又只穿着单薄的囚服,只好冒着可能被纳粹发现的风险生火取暖。
幸好来的是马克思和艾彼。
马克思虽然比这些面黄肌瘦的人要好一点,但体力也支撑不到直接走到城市。艾彼把蘑菇分了出去,在火堆旁烤起来,准备就地过夜。
烤蘑菇汁水丰盈,又很咸香,众人吃了点热乎的,似乎有了更多生气。
从艾彼过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人说话,即便说也是非常小声。
这会儿,有人认出艾彼是救他们出去的人,问情况怎么样了。
艾彼如实告诉他们,并说自己打算回城市看看。
大家也都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样是这么打算的。
“你带了枪,是吗?”一个犹太人问。
“嗯,我会守夜,你们可以好好休息。”艾彼回答。
于是人们分出三个火堆,找好平坦的地方睡了。
马克思还抱膝坐在艾彼身边,艾彼拍了拍他。
“我可以和你一起守夜。”马克思轻声说。
艾彼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掏出身上的子弹和手雷静静数物资。在她以为马克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拿出兜里的东西给她。
“我这还有。”
艾彼看了看他手里的圆形金属。
“这些是弹头。”
马克思声音很轻,但依然能听出失望:“不能用?”
艾彼从手枪里拿出一颗子弹给他。
“完整的子弹更长,弹壳里装满火药,点燃火药,才能发射子弹。”
马克思看着手心里的两种金属造物。
子弹头圆溜溜的,主体很短,像个实心小球。就是这个小东西轻易就能夺走人的性命,而他可以掌控它。
普通人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发射子弹,但和他使用起来的杀伤力没什么不同,士兵拿到枪,训练一天就可以杀人。
“我不喜欢子弹。”马克思说。
“我也不喜欢。”艾彼轻声回复。
但你依然在用它,马克思想。
当时,他没有听艾彼的话,固执地去找她,艾彼什么也没有说;现在,他不愿意就这样睡去,固执地不肯休息,艾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好像很远,好像不在乎。
但她把不杀人的办法教给他,她给他自己的肩膀,她讨厌子弹,却在所有人休息的时候独自拿着枪。
她什么话也没说,却什么事都做了。
火光虽然微小,但驱散了他满身的寒意。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生于和平年代,可以听爸爸每晚给自己讲格林童话,而不是担心灯光会引来炸弹;可以向妈妈要新鲜出炉的面包,而不是在每天做工之后捡伙房不要的黑面包。
今晚,他的幻想突然变得无边无际,仿佛不再有限制,不再有恐惧。
他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子弹。希望即便纳粹看到了火光,也只是安静地加入进来。希望母亲、父亲、艾彼,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美好的地方,即便他们最终要分离,也能带着祝福与希望告别。
为了抵达这样的未来,他模模糊糊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有人的能力是可以改变别人的思想,让大家都和平向善就好了……”
马克思在火焰的温暖中幻想着,终于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事。
鸟儿开始鸣叫的时候,大家都醒了,不知道是因为有一点响动都会惊醒,还是根本没有睡着。
艾彼强化过的身体对一次熬夜几乎没有感觉,他们很快上路。但比起归家心切的其他人,两人的步速都不是很快。马克思看着同胞们渐渐走出视线,并没有说什么。
大家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走到城市的时候,天色几乎完全亮了。城内的几处烟火不知是战火的余烬还是早起的烘焙,街道上已经看不见任何纳粹士兵或者警察,人们满怀希望地走进城里。
有更多人抵达了城门,他们脚步急切,热泪盈眶。有些人认出了艾彼,打弯脊背,用并起的手指向她献吻。
“谢谢你,不论你是谁,不论你为什么出现,不论你会去哪里,希望你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幸福美满的一生,便是他们最诚挚最美好的祝愿了。
艾彼缓缓向里走着,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下脚步。因为她感觉到马克思有种胆怯到发抖的感觉。
他害怕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家。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照不进阳光的狭窄地下室,根本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地方。但里面有母亲用来做果酱的玻璃罐,还有放着两人衣服的木箱子。
如果连这么小、这么不起眼的地方都变成了残垣断壁,马克思觉得,自己的心里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崩塌。
如果他什么也没有了,他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看看街边多出的穿着其他国家的军服的士兵,又看看像是没有任何归属的艾彼,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艾彼,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救我们?”
艾彼一直在耐心等待着马克思缓解自己的情绪,听到这个问题,她温柔地笑了笑:“因为你,你有一个朋友托我照顾你。”
马克思愣住了。
一切幸运与美好都随之冻结。
“你找错人了。”声音像是带着回响,“我没有朋友,我……你找错了。”
他冷得打起哆嗦来,那个马克思在哪里?真正的马克思是不是还在集中营?会不会他已经死了,就因为自己没跟艾彼说清楚?
心中的空洞化为恐惧从马克思眼中漫出来,他不敢相信自己搞砸了一切,他不仅一无所有,还毁掉了别人的希望。
马克思喘不上气来,踉跄着向后退两步。
艾彼上前抱住了他。
“我没有找错,你的这个朋友非常非常了解你,他甚至知道你身上有自己都没发现的品质。也许你现在还不认识他,但当你见到他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他是那个你愿意执棋对局的人。”
艾彼安定的话语比什么都可信,马克思知道她很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急喘了几下,终于找回呼吸,眼泪也流了下来:“下棋?我、我还不会下棋。”
艾彼笑了笑:“这只是一种比喻。”
马克思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口擦掉眼泪:“听起来比起朋友,更像对手。”
“好的对手永远是好的朋友,反之亦然。”
巷口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美国队长正在与一名仿佛古希腊战士的女□□谈。她的身材流畅健美,仿佛胜利女神的化身,蓝色眼睛是没有灰烬的熔炉,暗藏着熊熊圣火。
他们没有注意到艾彼,而是走向了小镇的广场。
秃顶白领站在装满芬达汽水瓶的货车上,向远方的人们挥舞着帽子。兴奋的士兵们围聚在一起,让鲜橙的气味迸发出来,向队长和神奇女侠致以敬意。
歪倒的墙壁旁,人们在捡拾木柴,挖出皮包和铜锅,拍打上面的灰烬。今晚人们会聚在一起,分享仅有的食物,对未来做打算。
马克思不会是独自一人。
艾彼看了看钟楼下方缓缓升起的太阳,向马克思嘱咐:“你不用去找他,你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成为一个强大、快乐、理智的人。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好、也许会变坏,但一定会有你的位置。”
马克思也看向太阳,阳光带来了一点热度,温暖而明亮。
“我可以吗?”他的思维慢慢活跃起来,想到了更多事情,“我能利用好自己的能力吗?我该相信谁,艾彼?”
他回过头,旁边却什么人都没有。像一场梦,在阳光的照耀下,醒了。
艾彼眨了眨眼。
24小时限制很快就要到了,她直接解除了技能。这种感觉比时空胶囊的量子锁定要突兀得多,总感觉有点晃神。可能是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平的原因,像是坐了船之后,上岸会产生眩晕。
和时间倒流之前相比,夜行者的位置和样子没有一点变化。
“完成了。”艾彼说。对于时间倒流之外的人,她就像只是站在那里说了两句话一样。
因此夜行者很惊讶:“结、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