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13节(1 / 2)

  进了将军第,甫一见到古钺,班贺便一言不发直直跪下,陆旋始料未及,同杨典史站在他身后,犹豫自己该不该跟着下跪。

  可他并不知晓这位古老爷是何许人,天地君亲师不得不跪,面对其他人,自幼被言传身教的尊严骨气让他曲不下这个膝。

  阿毛没有那么多顾忌,跟随师兄跪在他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这座宅邸的主人,又偷偷从旁去瞧师兄的反应。双手撑在腿上,没一会儿就硌得膝盖生疼。

  听闻杨典史说出他在孙宅所见,古钺目光落在陆旋露在袖外的双手上,面容严肃,颇为严苛地打量着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

  收回目光,古钺沉声道:“龚先生,你有何话说?”

  班贺深深一拜,伏在地上回话:“小人欺骗了古老爷,窃取天铁,擅自替人制作义肢,无可辩驳,小人认罪。”

  陆旋注视那塌下的背影,薄软的衣料显出一段极细的腰身,本就瘦骨萧条的身影显露出谦卑屈服的姿态,不自觉握紧双拳。他不再犹豫,屈膝跪下:“是我求他帮我的,要罚罚我便是,请不要为难龚先生。”

  古钺瞥他一眼,将他搁置一边,问道:“龚喜,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班贺微微抬头:“果真还是瞒不过古老爷慧眼。小人本名班贺,家师孔芑多,是先皇亲封的大司空。这孩子是家师唯一的血脉,亲孙孔泽佑。”

  见古钺看向自己,阿毛正经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古老爷。”

  大司空为冬官之长,掌土木工程,全天下的工匠,再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了。古钺冷然道:“你师父既然位列六卿,为何你要隐姓埋名藏身于这般小小县城?”

  班贺道:“家师离世与先皇宾天相继,今上尚武不重工,再者小人学艺不精,唯恐留在京中坏了家师的名声,因此离京。”

  先皇在世之时大兴土木,兴建宫殿楼宇园林,每年召集数万工匠进入都城,盛况空前。当今圣上继位,都城营造皆已落成,圣上对此类事不曾过问,有意忽略,只是少了个工匠,没人会不长眼地捅到上面去。

  古钺对其所言不置可否,心思百转千回,终是将葛容钦所说的那些话吞了回去。那块特殊的天铁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出口,在场还有一个杨典史,更需谨慎。

  目光重新回到陆旋身上,古钺审视着那名年轻人,扬起下颌,质问:“班贺,你可知盗窃天铁私用,是何罪名?”

  班贺头低得更深,几乎贴着地面:“死罪。”

  陆旋愕然抬头,这竟是死罪?班贺从未提起,即便他清楚此事难为,却没想到是如此大的罪过!

  古钺点头:“很好。你明知故犯,其罪当诛。正好,杨典史在此,就交由你处置。”

  正为眼下场面变换愣神的杨典史忽然被点名,目光迅速落在班贺身上。他心中明白律法如山,可龚……不,班贺所作所为是出于好心,罪不至死。

  “古老爷,此人乃是鲁冠威鲁镖头义兄陆籍之子。”班贺忽然直起身,仰面与古钺对视,此刻一扫谦卑,目光甚笃。

  闻言古钺眼神骤变,急急走近几步,定了定目光,再度仔细端详陆旋容貌。态度由方才的慢待,一瞬转变,疑虑与惊诧交错,又含着他所说为真的期盼。

  班贺娓娓道来:“自我到玉成县以来,鲁镖头对我多有照顾,数月前因故搬迁,告知我事情原委。陆籍为护送梁巍梁大人,夫妇二人双双惨遭杀害,唯有独子侥幸逃脱。三个月前,陆旋于匪徒手下救了我与阿毛,我便将他带入城中。听闻他要寻的是鲁镖头,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事杨典史可以作证。”

  忽然提及自己,杨典史情分义气兼有之,抱拳拱手,对古钺道:“确实如他所说。”

  陆籍夫妇遇害一事古钺早已知晓,鲁冠威的离开便有他的手笔,班贺带来的消息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古钺眉头紧皱,站定陆旋跟前,本是询问,却因心中焦急显得咄咄逼人:“你当真是陆籍之子?”

  陆旋面容坚毅,毫不退却:“家父正是陆籍,龙威镖局总镖头。”

  眼神几经变换,古钺唇角抖了抖,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不适感传遍全身,陆旋强行克制将人推开的冲动,忍受他的触碰。

  掌下冷硬的触感令古钺猛地一震,竟然整条手臂都……

  班贺继续道:“那杀害陆籍夫妇的杀手并未放过陆旋,追至玉成县,陆旋与其殊死搏斗……我盗取天铁是不可争辩的事实,甘愿受罚。”

  此时古钺哪里顾得上计较那些,良将之子得以续存,故交在天之灵得到慰藉,已是最大的幸事。他躬身扶起陆旋,声声颤抖:“孩子,你受苦了!”

  陆旋手足无措僵立在那儿,视线瞟向班贺,却只能瞧见他跪在地上的背影,低垂下头,略宽松的衣领袒露半截后颈,微侧的脸颊没有表情,透着股漠然疏离。

  得知陆旋身份,古钺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放弃追究班贺的罪过,反倒感激起他来。念在他是孔大师的徒弟,又是为了陆籍之子,一概既往不咎。

  有古钺发话,杨典史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陆旋所受苦难他见得三分便已不忍,班贺又是与他熟识,对他们二人杨典史如何下得了手?事情既然无需他多言,杨典史当即先行一步。

  将陆旋留在将军第,班贺带着阿毛走出那扇朱漆大门。

  离那扇门越来越远,阿毛仰头轻轻叫了一声师兄,班贺抬手揽在阿毛肩头,微微用力,面上纹丝不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没个定性的孩子,遇到点儿别的事便会把之前的事情抛到脑后,注意力转移得飞快。

  回到小院,开门见阿桃飞快地抹着眼泪,侧过身子不想让人瞧见。阿毛登时将他的旋哥暂时忘了,挺起胸膛粗声粗气地问:“阿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阿桃摇摇头,闷声不说话。

  娘身体不好,她不敢在屋里哭,以免见了担心。她只想在院里哭一会儿,回去见娘得笑着,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阿毛一问,泪珠又顺着脸颊滚落几颗,心里委屈得不行。

  阿毛脑筋一转:“对了,是不是这条街上那些臭小子又胡说八道了?走,我帮你报仇去!”他一把拉住阿桃的手,强行牵着她往外走,像只气哄哄的小牛犊。

  班贺生好火,煮上粥,滚水冒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阿毛才领着阿桃回来。

  方才好生活动了一番筋骨,阿毛衣衫不太整洁,好在没有挂彩。不大好意思的阿桃帮他拍了拍灰尘,被他用小大人的语气制止:“以后他们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阿桃低着的头小幅度点了点,细细的说声谢谢,小跑着回了房。

  “气死我了,那些臭小鬼说阿桃娘是撑目兔,阿桃都被他们说哭了。”阿毛义愤填膺,撸起袖子还想再去跟他们干上一架。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问:“师兄,撑目兔是什么?”

  都没明白什么意思呢,就去帮人打抱不平!

  班贺微微蹙眉:“你不必知道,总之是难听的话。下回听见,直接揍。”

  传言雌兔望月有感而孕,撑目兔是那些文人嘲讽女人未婚而孕,行为不轨的说辞。

  虽不知阿桃爹娘是怎么回事,但孙良玉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没有露过一丝悔恨。无论他们如何,都与他人不相干,更轮不到那群心智不全的小鬼头嚼舌根。

  临到睡前,阿毛才又想起少了个人,扁着嘴坐在班贺边上念叨半天旋哥。师兄不为所动,当做从来就没那么一个人似的,想起白日是自己鲁莽,才让杨典史当场撞破,阿毛自觉没趣,忍不住困意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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