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终逢94(2 / 2)
“廖玶大哥,你的恩情,我此生难报。无论阿音现在怎么样,我都会带她回来。等我寻回阿音,一定回来见你。”
“快起来吧,刘信兄弟。你此次远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和小五取。”廖玶拍了拍他,舒了口气道,“希望你和阿音姑娘尽早平安回来。”
刘信千恩万谢,拜别了廖玶,又来到自己母亲的房间。刘母正在内室烧香,等她磕完头,刘信才走了进去。刘母转过头,脸上比从前更添了些沧桑,但眼神却通透澄澈,有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刘信把刘母扶到桌边,给她倒了茶。刘母首先开了口:“孩子,今天木宗门主说,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
“都是小五姐姐她们照顾的好。”刘信道。
刘母点点头:“对,是要谢谢他们收留咱们母子几人。”刘信眼睛盯着茶壶,想着自己身体刚好,就要出门远行,或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他不知道如何告诉母亲。刘母看着他恍惚的样子,顿了一顿又道:“孩子,你好像有心情?”
“母亲,我……”刘信犹豫道。
刘母和善道:“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去把阿音接回来,这孩子很是活泼,我也喜欢她。等你们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你,我,隽宁,书薇,咱们回老家去生活。”
刘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刘母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那温柔的神情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一下子照进了他久封未开的心灵,刘信鼻子一酸,伏在刘母手臂上轻轻啜泣。不多时,书薇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她掏出手帕给刘信擦了擦泪,又把刘信放在桌子上那一叠阿音的画像塞进包袱里道:“公子,夫人今天一早就让我收拾了包裹,说你要出门去接阿音姐姐。衣服和盘缠都在里面了,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刘信轻抚着包裹道:“不需要别的了,你比我想的周到。”
“公子,你放心去吧,”书薇盈盈一笑,安慰道,“我在这儿照顾夫人,我们都等着你,等着你和阿音姐姐回来。”
刘信拍了拍书薇的肩膀,又对刘母深深地拜了几拜,拿起包袱背在身上。包袱很重,他背着却觉得无比轻巧,如今卸下了所有的负担,刘信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路该通往何方,可是他知道,前面永远有阿音在等着他,他想到这些,就什么也不怕。
书薇挎着篮子,走另一条路下了山,今天是端午节,她拿着刘母亲手做的糕点去看陆明缇。路并不太远,山下的街市一往如常的热闹,大家你推我搡地逛着集市,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渐渐的,书薇也恍惚了起来,她在山上,日子过得飞快,可一下山却好像时间被定格在了从前一样。身边的这一切,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似乎什么都变了,但好像又和从前一样。
走着走着,她来到韦府大门前。韦府大门旧了很多,却被擦拭的很干净,露出了原本的朱红色,一根蜘蛛网都没有。门开着一条缝,她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的花都开了,树也茂盛的长着,鸟儿也不住的清啼,只是一个下人都没有,院子又大,空旷的让人彷徨。书薇走到陆明缇卧房的院子里,一只黄猫灵巧的从她的脚面上一跃而过,书薇被它毛绒绒的尾巴一扫,露着的脚腕痒了起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动静,书薇赶紧过去,陆明缇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打着线团,陆明缇见她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接。
“书薇,你怎么来了?”
“陆夫人。”书薇恭顺地侧身行礼。
陆明缇赶紧扶她坐下道:“快别多礼了,坐下喝口水吧。”
书薇接过茶杯,那只猫从门外一步一步探了进来,卧在陆明缇脚边休息。书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触感挠的她手心痒痒的,书薇笑道:“夫人很喜欢猫吗?我记得从前府里也有一只。”
陆明缇也莞尔一笑,说道:“我是很喜欢的,从前大少爷不喜欢猫,说猫叫声很吵,后来就没再养过了。我又看好了几只小猫,过些日子他们给送来。”
陆明缇语声明媚地说着,伸手推了两把旁边的摇篮,那摇篮里躺着她的孩子,这孩子白胖粉嫩,正安静地睡着,时不时的咂咂嘴,不知道梦里在吃什么美味佳肴。书薇往里屋看去,屋里是一张供桌,上面供着几个牌位,书薇起身去看,除了韦家曾经的故人,还多了隽宁和韦复盛的牌位。书薇见这么久也没下人过来,忍不住问道:“我来时没碰见下人,他们都去做事了吗?”
陆明缇走过来,摇摇头道:“我给了些银两,把他们都遣散了。如今我和儿子在这儿清清静静的,还有猫在,也用不着人伺候了。”
“金宝呢?他以前在神女峰的时候说过回乡之前要来拜别夫人。”书薇问。
“金宝来看过我,跟我说想回家照顾爹娘弟妹。他是个好孩子,我本想多给他结些工钱让他回去安身,可他没要,说我也不容易。”
说完,陆明缇拿起来隽宁的牌位,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叠好的黄布,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夫人一个人,不会孤单吗?不如跟我们去神女峰吧。”书薇道,
陆明缇擦着牌位,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豁然道:“不会,我就在这儿守着这个家,等他们想回来看看的时候,我和孩子都在。”
书薇忽然想起刘信和她说过,韦府正堂挂着一幅仕女图,仕女独自坐在空旷的园子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猫。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望向了那些牌位,一个个看过去,眼神最后落在了韦复盛牌位上。
春去秋来,秋过春又至,不知道又看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听过了几遍新年的炮声。刘信一人从山川,走过平原,又从平原,走向湖海。一路路找,一人人问。手里的画像打开又合上了无数次,听到的总是“没见过”几个字。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他腿上的风湿越来越严重,路上折的树枝经常撑不住他疲惫的身体,他总是重重的跌在地上,身上也磕的青一块紫一块,但画像被他紧紧的护在怀里,没有破损一点。
风餐露宿中,他总是抱着画像像起从前和阿音两个人流浪的时候,又想起来过去经历的种种,她背着自己求医问药,一个人打听自己住处,来来回回的找他,又离开。原来那时候他还不懂,等懂了却没了机会,再有机会时,人又不在他身边了。就这样日夜思念着,时哭时笑着,他总觉得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一回头,阿音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笑,他知道,阿音是最喜欢玩笑的。
这天,他来到一个沿海的城镇,他在街上听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叫卖糖葫芦,那清脆的叫喊声,又唤起了他的回忆,他每到一处,总是买些糖葫芦吃,好像阿音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刘信拿出几个铜板过去递给那个小孩,小孩接过铜板,天真的问道:“伯伯,你要几个糖葫芦?”
“伯伯?”刘信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么,两三年过去了,自己的胡须已经长到胸脯,脸面也黢黑粗糙,难怪孩子这样喊他。刘信自嘲道:“伯伯今天不要你的糖葫芦,伯伯问你一件事。”
说完,他把手里的画像小心翼翼的打开,问道:“孩子,你见过这个姐姐吗?她长得很漂亮,也喜欢吃糖葫芦。”刘信拦着他笑,也并未抱多大希望。这些年来,他也见过几个长得像阿音的女孩,要么是村民认错了人,要么就是智力障碍的乞丐。碰上这些人,他总会多给些钱,也在心里默默祈祷,阿音也能遇上一些对她和善的过路人。
那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会,突然跳起来大喊道:“这好像是后山那个傻丫头。”随后,他手舞足蹈地向里屋喊:“爹,娘,你们快出来看看,这是不是那个傻丫头?”
刘信第一次听到有人认出这画像,他赶紧跑进屋去,向那对正在擀面的夫妻打听道:“请问你们是不是见过这个姑娘?求求你们快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见过他?”
那对夫妻见闯进来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也没往外赶他,见他着急,便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画像仔细端详着道:“孩子他爹,你看像不像后山那个傻丫头?”
这孩子的父亲也走过来看道:“是有些像,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认识那个傻丫头?”
“傻丫头?她在哪儿?”刘信疯了一样地问。
“就在后山上,她天天都去那儿一坐大半天,谁也不知道她从哪来的,整天坐在那傻笑,痴痴呆呆的,话都说不成一句。你认识她?她是你什么人啊?”那个男人道。
刘信泪如雨下,当即跪下给这夫妻二人磕头道:“她是我妻子,我要去找我妻子。”
刘信感激涕零地磕了头便急急的出门去。身后的男人疑惑道:“那个娃娃是不是有个女人在照顾,听说是个女郎中。”
女人也道:“那女郎中是隔壁镇子的,都说她长得美人又好。好像几年前也是为了找人来这儿。”
刘信不敢停留,拖着病痛的双腿一路奔波来到后山,艰难的爬上山顶。他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着,衣服被刮破了便扯下来,包里的干粮掉了,也顾不上去拾,只一心想着快点找到那个姑娘。山不太高,只有几百米。快到山顶时,他突然放慢了脚步,心里也“咚咚咚”的打起鼓来,近乡情更怯,他盼着来人是阿音,却又怕真的是她。
终于,他拨开低矮的灌木丛,远远看着几十米外坐着个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裙,头发松散却像是被人梳过一样柔顺,她素日戴的那根送过隽宁的素银簪子也轻别在发根上。山的那面是海,这女孩静静的看着,不是捡起手边的石子朝海里扔过去,每扔一个,便拍着手大声笑起来。一眼望过去,女孩的身边,这片山顶上,是漫山遍野的小黄花,花瓣小巧精致,成簇的盛开着,随风摇来摇去,仿佛在对着刘信笑。
刘信怔怔的站在原地,被小黄花簇拥着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的那人,不是阿音还能是谁,她的身形,她的长发,刘信都再熟悉不过。他一步步走过去,生怕吓着阿音,他来到阿音身后,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赶紧理了理头发和胡子,又闻了闻袖口,怕熏着阿音。手碰到脸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刘信轻轻拍了拍阿音的肩膀,阿音被吓了一大跳,猛然间回过头来,张着大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愣了很久都没叫他一声。刘信知道,阿音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他咧嘴笑了笑道:“你不认识我了?知道我是谁吗?”
阿音睁大了眼,茫然的摇了摇头,忽然又指着刘信的胡须,“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刘信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哭了,可流了几滴泪,他又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他从口袋里小心谨慎的掏出一个马尾草编的兔子递给阿音,这草兔子早已干枯变黄,打的结也已经松脱,兔子的两个耳朵是马尾草的马尾,用手一碰,便扑簌簌的掉下来无数草籽,里面缠着几缕头发也露了出来,刘信在上面绑了一段红绳,固定住它的形状。阿音接过兔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皱着眉头,又突然两手锤着头哭闹起来。刘信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安慰着,阿音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咱们回家吧,好不好?”刘信柔声问道。
阿音躲在刘信怀里,半晌,才哼哼唧唧嘟囔出了一个字。
“好……”
刘信抱着阿音,这才放肆地大哭起来。怀里的她这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阿音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她是他再也碰不到的一个梦,也是他心里看之可见触之无形的一瓢月光。
刘信牵着阿音的手慢慢下山,慢慢走在街上,阿音吃着刘信给她买的糖葫芦,不时地傻笑着看着刘信,刘信也笑着摸摸她的头。又路过那个卖糖葫芦的小男孩,刘信刚要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音儿?”
那声音悠扬纯粹,好似天籁一样动听。刘信和阿音同时回头,阿音一愣,随后甜甜地应道:
“娘亲!”
(数年后)
一辆马车从街上快速驶过,停在一户人家面前,车上下来一对母子都身着朴素,男孩约有十来岁大,那女人正是陆明缇,她掏出钱来付给车夫,拉着儿子的手来到门前,轻轻叩了两下。男孩问她道:“母亲,这就是姑姑姑父家吗?”
陆明缇俯身整理了下他的衣角,和蔼道:“对,一会儿见了姑姑姑父要有礼貌,知道吗?”
“我知道的!”男孩欢呼起来,又问,“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来过呢?”
“姑姑姑父搬家了,母亲也是之前才联系上他们,回了信,这就带你过来了。”
门开了,书薇走了出来。她见陆明缇站在门口,欣喜不已道:“陆夫人,快请进来吧,这是小少爷吧。”
陆明缇拉着孩子的手,跟着书薇往里走道:“你们怎么搬到这儿来了?这些年一直找不到你们,廖玶大人也没你们的消息。”
书薇笑道:“这几年搬来搬去的,本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可总是差点被明月宗的人遇见,就索性搬的远了一些,过了几年安定日子,才给你们写信。”
书薇又道:“夫人来的是时候,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出门了。过几日是何大人的忌辰,我和公子商量准备去看望何大人。去年去的时候,那墓碑又翻修了,想来是廖玶大人照管的。”
陆明缇点点头道:“廖玶宗主和小五副宗主每年正月都带弟子们去祭拜。”
“小五门主已经是副宗主了?”书薇惊喜道。
“小五副宗主关心百姓,把木宗重点转移到养生防病上,附近居民没有不知道她的,她早几年就成了副宗主,廖玶大人很信任她。他们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祭拜历代副宗主,给新入门派的弟子讲述她们的故事,当然,也包括阿音妹妹的故事。现在李老先生掌管木宗,云河也自己开了药铺。你们不回去看看吗?他们都很想你们。”
书薇听后,笑而不语。
院子里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正在玩球,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书薇赶紧招呼她道:“音儿,快来,这是大姑姑和哥哥。”
“音儿?”陆明缇惊讶道。“娘,”那个女孩应了一声,扔下球跑过来,乖巧的行了礼叫道:“大姑姑好,哥哥好。”
“她也叫音儿吗?”陆明缇问。
书薇点点头:“阿音姐姐走了六七年了,公子很想她,我也是。”
陆明缇把她抱起来,打趣书薇道:“孩子长的像你,眼睛更像刘信。”
书薇腼腆一笑说道:“像公子好,像他长的漂亮。”
两人正在院子里说着话,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几声孩子的读书声。陆明缇把孩子放下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公子白天教附近的孩子读书认字,,孩子多了,家里热闹,热闹起来,公子会更开心些。”书薇领着陆明缇走上台阶,掀开帘子道。
小音儿从陆明缇身边跑进去,一把抱住桌子旁那个男人,撒娇道:“爹爹,大姑姑和哥哥来了。”
刘信转过头,和悦道:“陆姐姐来了,快进来吧。”
陆明缇看见小音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草结的兔子,上面穿着几颗珠子,那草绳有新有旧,显然是经年累月的添了新草上去,珠子正对着窗户,反射的光线正照在小音儿的脸上,阳光暖烘烘的从窗子里洒了进来,照的屋子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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