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28节(2 / 2)

  非但如此,这厮有时还会似断线木人似的呆呆傻傻。方惊愚才知这小子为何是人牙子手里的滞销货了,因为楚狂清醒时极刁滑,昏聩时又似发狂猛兽般失了神智。有时他会愣怔怔地坐在廊下,眺望远方,一望便是一整日;常丢三落四,记不得自己前一个时辰前做了什么事;有时甚至会突而丢下手中活计,宛若恶犬般扑地乱爬,朝着风撕咬怒吼,像在与看不见的幽魂搏斗。方惊愚被他折磨得没了脾气,心道,自己是将个大麻烦迎入了门!

  楚狂还不会认字,任方惊愚如何手把手地教他,他如何绞尽脑汁,也只会写一到四这四个字,因他只会画横杠。对方惊愚悉心传授的笔画写法,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兴许是脑筋受了伤的缘故,那些字在楚狂眼前便似活起来了一般,在他眼前舞蹈、扭曲,使他没法同常人般念书学字。

  方惊愚自然不知他的苦衷,只是叹息道:“你既这样不用心习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又该怎么办?”

  连小椒那样的钝脑筋也能靠着老老实实地抄字册习字,他不信楚狂做不到。然而方惊愚一垂眸,却见楚狂趴在地上用木枝画着画,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哀其不争,冷冷地道: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楚狂仰起一张满是灰尘的花脸,喜颠颠地笑,“听见了。可是主子,不会写名字也不打紧,会画画不便成了?”

  他让开身子,让方惊愚望见他在地上画的画儿:一只小狗,一条小鱼。方惊愚指着那画问:“这是什么?”

  楚狂指着那条鱼儿,又指了指方惊愚。接着又点着那小狗,指尖转向自己。他向方惊愚露齿一笑:

  “是我和你。”

  休沐的日子飞一样地过去。按律规,方惊愚与小椒该去蓬莱府应卯了。

  然而到了上值的那一日,小椒哭丧着脸,卷着芦花被子在院里撒泼打滚,大叫道:

  “我不要去应卯,我不去!”

  方惊愚揪住被卷的一头,使力摊开,冷声道:“你不去蓬莱府,便只得被裁汰,哪有工钱领?没有工钱,你怎样吃饭?”

  “我情愿在家里写字,一日抄十本字册!”小椒眼泪汪汪地道,“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何要去上班?”

  楚狂在一旁蹲着看热闹,一面用木枝在地上扒拉着画画,画的是一只大王八盖着小王八。当方惊愚黑着脸走过来,问他在画甚的时候,他说:“写生。”于是方惊愚毫不客气地自房里取出三十余斤重的铁链子,锁他身上。当楚狂恼怒狂叫着问方惊愚此举的缘由时,他说:“拴狗。”于是楚狂不服,跳起来同他厮打,一时间,方家小院里闹作一团,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折腾毕了,小椒被套上一件绉巴巴的红布衫子,涕泗横流,跪坐在院里听方惊愚的训。方惊愚踱着步,黑着一张脸道:

  “咱们早该上值去了!是玉印卫见咱们上回捕得‘阎魔罗王’踪迹,又见咱们同‘阎魔罗王’厮斗,受了些伤,我也去随她在演武场习了半月的刀,才准咱们多过几天小日月。如今再延下去,怕是万万不成了。你既明白这道理,便随我一起去罢,现今过去还能赶上点卯。”

  小椒自然也明白他说的道理,于是挂着一张苦瓜脸慢慢爬起来,拿起串珠链子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然而两人还未出门,却听得院门外一阵喧阗。有人杀猪似的惨嚎道:

  “方惊愚,你给我出来!”

  继而是一阵疾风骤雨似的拍门声,两扇木门剧烈震颤,仿佛将被冲破。方惊愚眉头一蹙,抽了门闩,猛然将门页打开。只见门外挨山塞海似的填满了人影,人群中央簇拥着一架小轮车,一个着深烟色丝锦袍的人歪在车上,两眼豆粒样的小,拱着鼻头,却是那欺侮过郑得利的陶少爷。

  陶少爷见了方惊愚后,浑身火烧似的颤起来,破口大骂道:

  “狗奴材,是你害得本少爷两腿同死木一般动弹不得的罢!老子当日挨了你一箭,半身不遂,你要怎么赔老子?”

  方惊愚听得莫名其妙,唯有在一旁探头探脑的楚狂知晓实情。原来是这鱼肉乡里的陶少爷当日被楚狂一箭射中肩俞穴后,当即身下屎尿直流,两腿不听使唤。陶府遍寻名医,然而位位皆说陶少爷这伤医不好,往后只能做个风疾废人了。

  陶少爷听了此话,自然勃然大怒。他一回想那箭的来处,分明便是出自方家小院的方向,于是便笃定郑得利是同方惊愚勾结,怒冲冲地杀来了。

  此时他率一众伴当堵在方家小院门前,咄咄逼人道:“驴的,回话啊!是你害得老子这两条腿动弹不得的罢!”

  方惊愚依然一头雾水,然而见此人小眼拱鼻,身上衣衫成色甚好,隐约猜出他便是那位郑得利说过的恶少,当即蹙眉道:“我认得你么?”

  “你还装蒜!那姓郑的孬种哪会射箭?只有你这武艺高强的方大捕头才做得出这等事!”陶少爷不依不饶,大闹道,“你断了我两条腿,我要杀你的头!杀头!”

  一旁的伴当们连声起哄,街巷中登时犹如蜩沸。街坊们见了这阵势,皆心惊肉跳,闭门不出。小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一旁呆然伫立。

  唯有楚狂知晓陶少爷在唾骂何事,他当即带着铁链子跳出去,狠狠往陶少爷面上来了一记拳头。

  陶少爷当即止了骂声,连声怪叫:“哎唷,好痛!”若不是一旁家丁搀着,他险些连人带车翻倒。待坐稳了,他又恶狠狠地盯向楚狂,嘴里仍在哼哼唧唧地唾骂:

  “方惊愚,你还说不是你下的手!瞧瞧你家那没教养的下人,似条疯狗一般一气儿乱咬,我可是出身自大富之家的陶家,我阿爷是可是靺鞨卫,你就等死罢!”

  听到“靺鞨卫”这仨字,方惊愚目光一暗。

  于是他伸手捉住楚狂腕子,将其扯到身后,冷声对陶少爷道:“我虽知你三番二次纠缠我的友人,可他却向我再三恳求,不必再去捕你,故而我至今未与你打过照面,也不认得你。然而你既寻上门来,我便能凭奸淫罪将你扭送至蓬莱府,知道了么?”

  他目光极冷,眸中宛有霜天寒色,带着天成的威压。陶少爷和众伴当忽而似被掐住了脖颈,鸦雀无声,先前的嚣张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便似一群被逮住的耗子,显出退怯神色。

  乘着陶少爷退缩,方惊愚将木门猛地一合,死死闩上,对小椒道:“不同他们费口舌了,玉印卫还在蓬莱府候着咱们训示呢。门前人多,我们走别的道,从另一头的院墙上翻出去。”

  小椒六神无主:“可、可是,他们若乘着咱们不在家,将咱们院子毁了怎么办?”

  “咱家有几两银子?顺袋都是空的。他若是敢动咱们这小院,我倒有口实拿他去下牢关上几日了。你也知道我师父最恼人迟去,若咱们再延宕了到蓬莱府的时辰,你还记得她以前是怎么待你的么?”

  红衣少女想起了玉印卫罚他们时的情形,瑟瑟发抖,声调也变了:“她……她会给咱们套上重枷,从清宁山顶踹下去……”

  方惊愚点头:“明白就好,咱们快走罢。”

  这时他却忽想起房里铁力木柜里藏着的含光剑,这是能证明他是白帝遗孤的关键物事,若被人私自搜罗了去,怕不是会讹言踵至,于他大大不利。于是他快步走向后院,取了马棚里的蓬草,回房中将含光剑裹了,忽又忧心起那兄长的遗物小竹弓来,便也用布裹好,放进褡裢。

  做罢这一切后,他快步出了厢房,吩咐楚狂道:“咱俩去应卯了,若那陶少爷闯进府来,你打不过便跑罢。”

  说完这话,方惊愚忽想起眼前这人似是个有胆去杀玉鸡卫的刺客,还怀一身诡谲莫测的武功,便改了口,道:

  “……若你打得过,便狠狠咬他们一口,知道了么?”

  楚狂正拖着沉重的铁链子,趴在地上画画儿,闻言仰头邪恶地一笑,应声道:

  “汪!”

  ————

  方惊愚和小椒翻过了夯土墙,穿过暗道,去往蓬莱府。

  他们入了闹市,一路上人流如稠,拥挤不动。五香脱骨鸡、拉叶子烧饼、浆亮的蜜食金金红红地吊在摊棚里,似一串串灯笼,望得人满口流涎。小椒见了这些吃食,脚下软软地打摆子,快走不动了,全靠方惊愚一路提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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