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35节(1 / 2)

  那少年似遭人虐打淫辱过,亵衣敞着,身下一片泥淖,伤口惨不忍睹。他头上流着血,双目无神。几个纨绔子弟踹他胸腹,他也全无反应,便似一片破布。翻过身来时,玉鸡卫望见他颈后烙着犬纹,是奴隶的印记。

  玉鸡卫蹙眉半晌,方才想起这是个低贱的钳奴,因家中犯了大过,便被捉去做了娈宠。昌意帝对此人甚是深恶痛绝,竟下令莫要轻易了结,要以这折辱心性的法子剜其心,洗其髓。于是这少年便辗转于势家权贵床榻,被纨绔们耍得腻了,又丢来军帐里做个猪狗不如的舆隶。

  玉鸡卫暗暗回想初见他时的情形,那时他尚是个冰雪聪明、负气含灵的俊秀少年,便似郁翠亭亭的修竹,可不过一年光景,便被摧折得仿若一片淤泥。

  兴许不过几月,他便会一命呜呼了罢。但身为先朝暴君之子,死于千刀万剐的酷刑与死在这漫长的折磨中又有何区别?

  玉鸡卫噙了一口酒。这时一个公子哥儿擒起了那少年腕子,作势要入他,然而少年却忽拼力一挣,摔倒在地。

  “这贱奴才!”公子哥儿大怒,捉住他发丝,将他脑袋往地上掼。玉鸡卫的目光却被少年引了过去,老人缓缓放下酒樽。

  “白帝之子啊,你今日遭逢此难,心中可有怨怼?”玉鸡卫问道。

  那公子哥儿听得仙山卫发话,立时冻僵了似的,不敢动作。那少年颤抖着抬头,血染红了他的额,那无神的双目忽颤了一下。

  “当然……有了。”少年虚孱地道。他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命赴黄泉。

  “呵呵,可如今的你已是阶下囚,对此无能为力。你既生为暴君遗孤,哪怕你这辈子未行一恶,也会成为蓬莱不可不除的祸患。你若要怨,便去怨你生父白帝罢。”玉鸡卫道,唤出了那少年的名字,“方悯圣。”

  方悯圣伏在地上,低低喘息。

  他身负重伤,发着高热,在历经长久折磨之后,他的神智已然不明晰。他也深知如今的自己肮脏卑贱,等着他的只会是比十八泥犁更可怖的煎熬。

  然而此时的他却在发笑,笑声愈来愈大。玉鸡卫眯起了眼,只觉难以置信。那黯淡如死灰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焰苗,方悯圣的目光仿佛能将自己灼伤。

  那对瞳眸一只漆黑如墨,另一只却是艳红似血的重瞳,曾被丝质眼罩遮掩。自古以来,重瞳便是霸王抑或圣人之兆。一年前闯入方府时,方悯圣解下眼罩,展露出这只重瞳,因此玉鸡卫才不疑他是白帝遗孤,将其带走,押送到昌意帝面前。

  此时乍一见这重瞳,玉鸡卫竟无由地感到心惊。那不是圣人的眼瞳,而更近似妖魔的眸珠,刚戾如剑。

  方悯圣颤抖着抬起手。这时玉鸡卫望见他手中攥着一枚羽箭,竹木漆杆,破甲镞头。大抵是纨绔们方才投壶,这支箭滚落到他身侧,这才被他抓在手里。

  “不,我恨的不是白帝,而是蓬莱,还有你。”方悯圣深吸一口气,强撑起精神,切齿怒道。“此恨会永世不渝,至死不休!”

  他双目圆睁,脸上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这一年来,他仿佛在人间地狱里过活,早已抛却自身身份。那一刻,他仿佛再不是在方府里教养出来的、温文有礼的翩翩公子,而是一位被恶鬼夺舍之人。

  玉鸡卫哈哈大笑,“恨又如何?这辈子嫉恨老夫的人如山似海,每一人都能报仇么?”

  方悯圣说:“想必我穷尽一生……也报不了仇罢。”

  玉鸡卫讶异于他的平静,这少年眼底虽有深切的执念,却隐忍未发。可他虽被踩于脚底,却尚未死心。

  “不错。老夫已是仙山卫里的渠魁,你可能似天符卫一般断蛟刺虎?可有靺鞨卫的谋算筹划?光是高标亮节,又有何用?”

  “我一无所有。”方悯圣道,“我此生绝不可与你匹敌。”

  “那你怀抱对老夫的仇恨,又有何用?”

  “玉鸡卫大人,方悯圣这辈子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已到了头,当是遄赴黄泉之时。”方悯圣却露齿一笑,宛若拂柳春风。

  然而帐中众人皆从这笑容里品出了不安,他们止了动作,心头好似擂鼓,纷纷目光投向这虚弱不堪的少年。介胄拔出战剑,一柄柄泛着寒芒的剑尖对准他,然而方悯圣却视若无睹,踉跄着坐起身。

  火光跃动,阴影狂乱摇动,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帐中之人的面颊。帐外的风仿佛就此止歇,深邃的夜色铺天盖地地染下来,而众人的脸上也皆盖满阴霾。方悯圣将羽箭举起,镞头对准脑侧。

  “既然这辈子复仇无望,那咱们下辈子再见罢。只是下一世,我定不会为人,那时的我再不会是方悯圣。”他斩钉截铁地道,“玉鸡卫大人,我会投身为厉鬼,自血河阴狱而来。”

  少年的笑意里隐隐透着狂意,是在生命尽头最后展现出来的疯狂,令人胆寒发竖。颈上的青筋忽而暴起,他猛地将镞头向脑门扎下!

  一瞬间,帐中血花四溅。纨绔们惊叫着退去,看着方悯圣缓缓倒下,失了生机。然而一双瞳眸仍死死盯着玉鸡卫,熠熠生辉,仿佛其中燃着永不熄灭的仇恨之火。

  玉鸡卫猛地自交椅上站起,不知为何,他腔膛起伏,心头大震,竟有余悸。

  少年倒在血泊里,唇角依然扬起,那笑容教所有人都刻骨铭心。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他道。

  “终有一日,我会变成——索你性命的‘阎摩罗王’!”

第40章 晓星映日

  才自一个梦境中脱身,他又很快坠入了另一个梦。

  在这梦里,他再度回到了九年前。凉风透过蒲席落在他的身体上,针扎一样的疼。

  他感到有人扛起了那包裹着自己脏污身体的蒲席,不知过了许久,他被粗卤地抛在死人堆里。恶臭扑面而来,蚊蝇声不绝于耳。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说话的人似是地肺山驻帐的军士之一,声音因紧张而磕磕巴巴:“把、把这人丢在这儿……真的成么?我听闻他是先帝之子……”

  “先帝之子如今也不过是狗彘不如的贱隶!”另一人道,“这人脑门上穿了个洞,哪儿还活得了?况且有玉鸡卫大人在,咱们也只是拾捡尸首的人,圣上不会治咱们的罪。”

  “走罢,走罢。别在这死人堆久留,怪晦气的。”军士说道,一口啐在蒲席之上。

  声音远去,他也渐渐昏仆过去。他头上一阵剧痛,感到自己而今确是日薄西山了,恐怕过不多时便会丧命于此。这是一个弃置尸首的死人坑,腐臭冲天。他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何人,只隐约记得自己曾手握一根羽箭,将镞头刺进脑门。人人皆以为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势,哪怕是神医也已无力回天,便将他弃之于野。痛楚像一条虫一般破开脑壳,在他身躯里钻来钻去。

  他昏迷不省了许久,朦胧间感到似有人将蒲席拨开,将他抱起,不知是带到了何处。

  那带走他的人剪开凝结着血块的衣衫,用温水拭净他的肌肤,敷了药膏,又用酒水煎了石辣椒,喂他服下。然而他伤势毕竟沉重,很快发起不退的高烧,眼看着命悬一线了,那照料他的人才轻轻叹息一声:

  “虽不想用这药,如今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感到齿关被撬开,黏稠的水液灌入口中。他艰难地撑开一线眼皮,只见一个披斗篷的人影立在身前。那人头戴风帽,戴一鎏金银覆面,其上錾鸿鹄纹,声音温和安舒,宛若流泉。再一望那人手里的土陶碗,其中满盛药汤,是漆黑的颜色,其中浮着些古怪肉片。奇的是,那药汤一下肚,头上的痛楚减轻了些,他也有了气力说话。于是他问道:

  “你是……谁?”

  那戴银面的人道:“我是救你的人,你若感我恩情,倒可称我作‘师父’。”

  他吃力地转动眼珠,望见了晦暗而皴皱的山壁,原来他正置身洞穴之中。只是这洞里有床榻、锅灶,倒像个与世隔绝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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