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神山44(2 / 2)
村民平日欺凌秦蛸欺凌惯了,此刻竟毫不忌讳当着秦蛸的面道:“秦老头猪圈里的小孩是怪物,在村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出生的那天,天有异样,本该明朗的天空中,忽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那天出海的村民全都死于了海难,无一人幸免。”
“他母亲在产子后一命呜呼,村子里的老人都说,秦家猪圈里的小孩其实是秦老头的儿子,他从五十年前开始,从未长大过。”
“您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语毕,只见秦蛸面色铁青,他表情阴寒,眼眸里溢满了随时都会倾泻出来的,犹如狂风暴雨之前的暴戾。
席宿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冲村民笑了笑,虽看似温柔,语气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否定,“秦蛸不是怪物。”
他眯了眯眼睛,上挑的桃花眼眯成了缝隙,掩住了眸子里的讽刺,“说起来,从古至今,民间便一直将猫视为不祥之物,岭南一带还有猫首人身虎姑婆传闻。”
说着,看向秦蛸,眉目之间满是慈善与柔和,“可是猫毕竟是猫,而并非是老虎,分明是人心难测,擅自将猫放大比作妖魔,才忌讳着猫的存在,排除异己。”
秦蛸一顿,仿佛从来都没想象过,会有人为自己说话,而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村民明显同样听出了言下之意,他面色尴尬,眼神胡乱游移着,去留都不是。
席宿很清楚人类都是有着从众心理的,在顽固守旧的村子里,倘若有人拒绝趁浪逐波,那么那个人极有可能会众矢之成为下一个秦蛸。
村民不愿将秦蛸当人,席宿懒得勉强,总归都是秦蛸的梦境,顺手推舟道:“不怪你,你只不怪是听信了流言蜚语罢了。”
村民显然没有将席宿的言论放在心上,只是寄予席宿能够治疗他们的希望,便借坡下驴道:“对!抱歉,怪我信了谣言。”
“你不该和我道歉。”
村民停顿了片刻,理解了其中之意,面色顿时煞白,神色暗含着鄙弃看了秦蛸一眼。
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对待的秦蛸,忽然有了席宿出头,顿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直到村民不情不愿冲着他道了声歉,他无法控制肌肉组织,表情突显得狰狞而扭曲。
席宿这才道:“别担心,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手臂上长的鱼鳞纹,都会消失不见。”
村民松了口气离开了。
席宿的笑容逐渐消失,心中仍是有些不悦,这是秦蛸的梦境里,秦蛸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都通过这次梦境反映了出来。
要是平日,他根本不会将他们言论放在心上,可现在秦蛸是他工作服务的目标,他的目标,凭什么要被别人评头道足。
席宿想都没有多想,转身便执起了秦蛸的手,放轻了声音问:“痛吗?”
“都怪我,不该让你见到那些村民的,早知这样我便不为他们看病了。”
秦蛸身体一颤,他嗅到了一股药香,抬眼只见银发青年清冽的面孔上,露出了懊恼之色,如跌落凡尘染上人气的神灵。
被茶水烫到的手背已经红肿了起来,可他竟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有着古怪情绪溢出。
秦蛸瞳孔直视着面前的银发青年,他执着他的手背,用凉水为他冲洗手背上的伤口。
他乌密的睫毛下,长着双澄澈见底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有着关切与心疼,唯独没有着恐惧。
好像真的在担心着他一样。
秦蛸原本僵硬的身体,都随着银发青年的担忧而消散,他薄唇微启,“你,不怕吗?”
他终于说话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哑,很轻,像是干涸的河流,并不动听。
再加上他许久未曾人言,忽然开口讲话,语调不免有些奇怪。
意识到自己声音难听,秦蛸面颊一热,整张面孔都涨红起来。
余光只瞥见席宿一愕,他如冷水浇盖,眸里的光芒黯淡下来。
这个人果真与那些人一样,一样畏惧着他,一样将他当作怪物吗?
结果只听席宿自言自语说:“明明我才是哑巴,怎么你比我更像。”
秦蛸:“?”
秦蛸忍不住有些疑惑地抬起了猩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瓣,唇色嫣红,但当再次看去,面孔上是与生俱来的骄傲,“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你?”
秦蛸沉默了下,直勾勾看着他,在辨认他言论的真假。
而他表情认真,没有一丝鄙弃,更是瞧不出他的病容。
好似他方才病恹恹的模样,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似的。
秦蛸抿了抿唇,原本已经不打算再相信人类的封闭内心,此时竟变得举棋不定起来。
最终他还是声音嘶哑将自己的伤痕袒露了出来,“村民没有欺骗你,我害死了母亲,而且我凭借着这副样貌,活了五十年,你都不害怕吗?”
席宿仍是显得不是很在意说道:“是吗?我今年大概有三百来岁了,算年龄应该比你要大两百五十来岁左右,你是不是该叫我爷爷,乖孙?”
秦蛸:“……”
秦蛸:“我是怪物。”
席宿:“嗯嗯。”
秦蛸重复了遍,“我是怪物,不是人类。”
席宿敷衍颔首,“好的好的,我知晓了。”
无法理解。
秦蛸充满疑惑,他无法理解面前这个人的想法,这个人不会用厌恶的眼神来看着他,这个人更不会用厌恶的语气辱骂他是怪物。
这个人甚至教他用人类的筷子,让他像个人类一样坐在桌上用食,而且意有所指说,拥有着奸诈贪婪之心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好奇怪。
秦蛸不禁皱紧了眉头,好奇怪,这太奇怪了,从来都没有人像这样对待过他,从来都没有。
他只感觉心里不适应,有着什么奇怪东西悄然冒出,占据了他三颗冰冷的体心脏与鳃心脏。
尾脊骨里藏着的触须,都不被控制地悄然探出,忍不住想要将面前的人蜷起,断下交接腕。
他还来不及梳理心情,眨眼功夫间,原本被茶水烫到的伤口,在席宿的法术下竟不药而愈。
他正惊讶着,蹙紧的眉头便被温热的手指戳了戳,“皱眉作甚,走了,该去还你个公道了。”
秦蛸怔了怔,向席宿投去了惊异困惑的目光。
席宿张开唇,朝着他勾起了弧度,“鱼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