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升平侯8(2 / 2)

侯爷这个职位有很多人扮演。各侯有各侯自己的性格长相,同时又受导演或者是演员选择所限,往往长得五花八门,漂亮的入剪辑,稍逊些的便入避雷典籍。我们会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看到无数个各种各样的侯爷,也能见识到无数种对于权威的理解与演绎,但是在心底总有一个淡淡的印象,生发于这个角色所带给你的第一反应,由此而奠定此人的眉眼以及外貌特征。

纪临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个子很高,看上去年轻,而且长得很俊,是某种专属的形容,这种形容也许就叫“升平侯”。无所谓去特意勾勒他长什么样,基本上是听到这个名字时脑子里浮现出来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唯一可讲的大概就是一张锋利的面容,一双深邃的眼睛,看来冷淡万分,眼神只一瞥,便叫人又想拖家带口上前问候,又想赶紧后退两步、离得越远越好。

这就是升平侯纪临。高贵而权势滔天,此刻却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三甲城内一个门庭冷落的小客栈。纪临穿着沉静,神色淡淡,来时没有车马,也没有起轿,看起来是徒步而来的。夏嘉懿没见过他,却第一眼就隐隐感知到这便是那位“升平侯”,此即一种聪慧的直觉,又是某种气场与气度的最直观表现。而钱漪已经紧张地站起来,上唇接着下唇磕绊半晌,才磕巴出来一句:

“草民见过侯爷……”

“钱掌柜何须多礼。”纪临的声音像南极冰川一样冷淡而又毫无起伏。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像哑巴一样沉默下来,目光却从钱漪身上转移向身边的姑娘,看了半晌,方才道:

“钱姑娘?”

话里像是带了个问号,应当只是一个无意义的问句重复。夏嘉懿却如梦初醒,慌忙直起身,学着钱漪的样子行了一礼:

“草民、不是,民女见过侯爷!”

“嗯。”纪临说。这声响是从鼻腔里传出来的,纪临甚至没张嘴。夏嘉懿心里嘀咕两声,心想这人可真是会做双标状拉拢人心,却依旧老老实实地收了袖子,立于桌边,一声不敢吭。

可怜“兄妹”两人近在咫尺,却连个眼神都不能交流一下。纪临没带什么人,只有两个随从在身后,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去了外面,不知跑到哪里杵着去了。但见纪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到看向钱漪时,却分明让人感到他的眼中冰川融化。他抬手拿过桌上的纸来,随便翻了翻。钱漪这才想起来要让侯爷入座,连忙搬了只凳子过来,又叫夏嘉懿拿软垫。纪临道:

“不必。”

他拿着那张五子棋,静静看了一阵,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将棋局握于掌中,淡淡说道:“掌柜的喜欢下棋?”

钱漪的眼中分明写了两个标点符号:即问号和感叹号。并列且交叉进行。他眼瞧着纪临拿起这张“棋盘”来看,心里还有些忐忑,这回却是大瞪其眼,却又不好反驳纪临,若说起五子棋的来源,估计又得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能顺坡下驴,噼里啪啦地点了点头。

他一鞭子抽上驴的脑袋,在跳下去的瞬间驱赶其奔向远方,又蹄子一滑,啪地一声摔在水里:“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玩玩罢了。”

纪临点一点头,放下棋盘,从善如流地抬眼,几乎没怎么停顿,便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府里有一张未解的棋局,掌柜的若是有闲心,可以来一观。”

他又移一移眼神,轻停一瞬,说道:“还有钱姑娘。”

钱漪猛地一转头,与夏嘉懿下意识对视一眼,连忙回拒:“不不不,侯爷,这个,我们都是粗人……去了怕是要脏了侯爷的眼,实在是不敢。”

纪临道:“不是玩得很好么。”

他的目光落向那两张棋盘。钱漪有苦说不出,满肚子的解释不知道怎么倒出来,支支吾吾一阵,才一把抓过两张纸塞进怀里,假笑道:“这哪里是围棋,侯爷看错了。我们都不会下棋,只是闲得无聊玩的新玩法罢了,叫……叫五星连一!对!”

他连忙冲夏嘉懿使了个眼色。发小加多年好友,夏嘉懿立马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连忙接过话茬,连声道:“对对对对对,正是五星连一,是我们家乡的玩法,跟传统围棋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两人一个握着双手,一个提着裙子,嘿嘿假笑。纪临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从那双尚且算得上是温和的双眼之中,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他敲敲桌子,似乎是被突然取悦,勾了勾唇角。幅度虽然很小,但也能让人看出他现在并不打算追究什么,只是指指钱漪怀里的棋盘,淡淡说道:“五子棋。”

钱漪脑子里嗡一下,一个劲儿往怀里塞的手也停滞在原地。一时间他忘了伪装,震惊地抬起头来,却见得纪临坐在对面,眼神已顺流而去看向夏嘉懿,默不作声的态势更让人起一身冷汗。夏嘉懿拎着裙子,一点儿礼节都没有,却瞪着那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傻愣愣地后退两步。纪临摇摇头,依旧没什么神情,语气也未曾变化,只是声音更放轻了些。

“五子棋,比围棋出现更早些。既是出自姑娘家乡,想必也不在附近。”

他平静道:“可是出自小河村?”

夏嘉懿的后背已经贴上了前台拐角,眼睛半天不眨一下,活像是被胶水粘住了眼皮。最终还是吃了文盲的亏,他万万没想到——现代人所唯一还算普遍擅长的故旧的东西竟然比古代还要古代!他但知五子棋曾在日本那边发展过相当一段时间,却不知此棋早在围棋之间就已经流传,一时有些愣怔。但现在不是反思自己民族自尊心的时候:在夏嘉懿发愣如云、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飘走的时候,钱漪的脚底紧紧在地下扎了根,树梢扶摇而上贴近脖颈,挠得他浑身上下直发痒,脑袋却雨滴似的深深往下一沉,几乎要从鼻梁里流出来,空荡荡的脑壳之中只有一个念头上蹿下跳、尖叫横行:

大事不好,纪临这是查户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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